大雁之死

達達飛上天空，聽到佳佳哀號聲，心如刀攪，它想，還沒有哪只雁棄妻求生過。它寧可死去，也不能背負無情無義的惡名。

天剛放亮，嘎嘎的雁鳴，將佳佳和丈夫達達從睡夢中喚醒，它倆抖抖翅翼，舒展下筋骨，做起程前的準備。鳴唳聲越發嘈雜，雁群紛紛吆喝著，上路了!接著撲撲棱棱振翅聲哄然響起，佳佳和達達交了交頸，依著前頭的雁群伸展開雙翼，助跑起飛。

沖上天空的雁群，飛行中漸漸排成“人”字形隊列。佳佳和達達位列“人”字一捺的中間，佳佳在前，達達在后。佳佳不時回頭瞅瞅達達，歡快地鳴唳一聲，達達應和著也歡快地鳴唳一聲。

日頭變小泛黃的時候，雁群飛行到一片綠油油的麥田上空，佳佳向地面俯視，發現有個人擺弄木推車上一根黑黑的鐵管，問達達那人做什么?達達往下一望，立馬認出那人擺弄的是一桿雁銃，驚叫道，不好!有危險。它的聲音剛落，雁銃冒出一團青煙，“嘣”的聲響傳至空中，五六只雁撲撲啦啦打佳佳面前陡然跌下地面。與此同時，佳佳感到左翅膀一麻，振翅便有些吃力。

佳佳意識到，它被銃擊傷了，驚惶地呼叫達達。達達正注視著那幾只墜落的雁，聽到妻子呼叫中銃了，抬頭一瞅，見血從佳佳左翅膀上沁出，如紅色雨滴飄灑而下，情不自禁打個寒戰，翅膀稍稍一收，身子驀地跌落好幾米，要不是即時振翅，恐怕會像那幾只斃命的雁墜落地面。

佳佳越發感到翅膀疼痛難忍，無力扇動。達達勉勵它，再堅持會兒，如果這時落地，逃不脫獵人的視線，危險會迅速降臨。佳佳強忍疼痛，奮力扇翅，飛到一座村莊上空，終支撐不住，滑翔著地，恰落入一群鴨當中。

達達隨佳佳著地，在鴨群外圍焦急地徘徊呼叫愛妻。佳佳擠出鴨群，與達達交頸親昵，說它傷勢嚴重，不能跟達達飛往南方了，只好就地養傷，待明年春天雁群北飛時，它好再和達達一塊去北方。達達將受傷的妻子獨自留在陌生之地有些放心不下，它堅持留下來陪佳佳。佳佳說它能夠照顧自己，一塊留下來，尚不知有無險情，若有險情，豈不白白搭上它達達性命。這時，天空又飛來一行雁，佳佳催促達達趕快上路，叮囑它切莫耽擱了同雁群一起飛行的機會。達達戀戀不舍地起飛，嘎嘎鳴叫著，要佳佳多加珍重，明年春天一定會來接它的。

達達剛飛上天空，一位婦人從柵欄門里走出，吆喝她的鴨群回家。佳佳夾在鴨群中，學著鴨們一跩一跩地走，盡管它的羽毛顏色與鴨們很相似，但它高大的身軀，還是讓婦人一眼認出是只雁。

回到家里，婦人貓著腰伸著手悄悄靠近佳佳，佳佳猜測要捉它，嚇得驚慌失措。亂躲亂竄，婦人麻利地一撲，雙手抱住它。婦人把佳佳夾到她兩腿中間，拉開它受傷的左翅，查驗一番被鐵沙擊穿的傷口，然后用柳條筐扣住它。

婦人進屋拿出兩條白布、一把剪刀。佳佳見狀，恐懼得連叫帶撲棱，以為婦人要害它性命，不是用布條勒，就是用剪刀捅。其實，婦人并沒有殺害它的意思，剪刀剪掉它的翅翎后，用布條給它包扎住銃傷，它不過是場虛驚。

佳佳被剪掉了翅翎，身子傷佛失去了平衡，走起路來一跩一跩的真就像只鴨子了。佳佳跟鴨們相處得很好，鴨們一點也不欺生，任它在群中走來走去，跟隨它們外出覓食。佳佳能夠短時間內同鴨們溝通，并得到善待，大概因它們同屬鴨科，是近親的緣故。

婦人每從外面驅回鴨群，都會喂給它們一些剁碎的蔬菜，佳佳在這種吃喝無憂的良好生活環境里，銃傷很快痊愈，又能抖開雙翼扇動了，然而它飛不起來，剪掉的翅翎還未完全生出來。即使能飛翔，這時候也不能離開此地，一來它不知達達伙同雁群飛到哪里越冬了；二來它獨自一人南飛，恐不等尋到達達便遭掠食者獵殺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原地等候達達春天來接它，到北方消夏育子。

佳佳覺得一天一天過得如鐵杵磨針般緩慢，它企盼春天快些到來，好跟達達去北方筑巢育子。今年它產下的四枚卵，還未孵出小寶寶，就被天殺的狐貍偷吃掉了，它和達達已商量好，明年再生一窩卵，嚴加看護，定要孵出小寶寶來，享受為人父母的快樂。

忽然一夜暖風來，雪開始融化，冰開始解凌，佳佳盼望的春天終于來了。楊柳抽出綠瑩瑩的葉片迎風搖曳時，天空陸續出現北飛的雁。佳佳仰望著天空，每一行雁飛近都會令它興奮不已，想丈夫達達很可能就在這行雁里。

這天上午，佳佳和鴨群剛被婦人趕出柵欄門去河沿吃草，天空霍然傳來嘎嘎的雁鳴，它連忙抬頭仰望，見一行飛行的雁中，一只雁突地離開隊列，向地面俯沖下來，它不由心頭一顫，思忖那一定是達達。待那雁降落，佳佳定睛一瞅，果真是達達，激動得連連鳴叫，忽扇著翅膀一蹦一跳朝達達跑過去。

夫妻久別重逢。佳佳、達達自是交頸扶撫喜悅滿懷。等它倆親熱夠了，達達說，咱們上路吧。佳佳向前起幾步，忽憶起什么，轉回身掃視一眼朝夕為伴的鴨群，而后走近婦人，深情地望著她嘎嘎鳴唳，感謝她幾個月來為它療傷和給予的關愛。愣怔中的婦人，醒過神來，冷不丁一撲，抱住佳佳，回到屋里操剪刀再次剪掉它豐滿起來的翅翼。婦人的行為嚇得佳佳失色尖叫，它沒了翼羽，怎么還能同達達上藍天去北方生兒育女?

佳佳悲切切跑向達達，達達見妻子雙翼被剪，氣得渾身顫抖。它夫妻擁到一起，交頸哀鳴，其聲凄惻愴然。佳佳說，它弄成這個樣子，北方是去不了了，日后會發生什么，難以預料，讓達達趕快離開這里，把它忘掉，到北方再找個伴兒，完成生兒育女的夙愿。達達說，它們是恩愛夫妻，妻子被困，生死難卜，它作為丈夫若獨自離去另擇佳麗，其不成了負心漢，令世人唾罵……

佳佳說服不了達達，一時想不出別的辦法，就威嚇達達，說它如不飛離，就一頭撞死在它面前。佳佳說著，伸著脖子朝一棵樹沖過去。達達見狀，急忙阻止住佳佳，答應離去。

達達飛上天空，聽到佳佳哀號聲，心如刀攪，它想，還沒有哪只雁棄妻求生過。它寧可死去，也不能背負無情無義的惡名。達達這么想著，它眼睛一閉，雙翅一抿，頭朝下似落石般撞向地面。達達震得五臟俱裂，滿口淌血。佳佳見此情景，歇斯底里一聲鳴唳，也氣絕身亡。婦人被眼前發生的情景，驚得呆如木雞。她凝視著佳佳、達達的尸體，悔恨不已，她只是想留住它們，好孵一窩小雁，不料事違人愿，釀成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