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突然覺得那黑暗包裹著的全是恐懼,可是自己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只能聽任恐懼伴著黑暗淹沒了自己的嘴唇,淹沒了自己的眼睛,淹沒了自己的每個毛孔。
安妮踏上這座小城的時候,一點也不意外。
離開故鄉那座江南水城,在都市霓虹閃爍的河流里蛻過一次一次的皮,那個叫玫瑰的江南女孩就長成了安妮。
安妮努力掌握著自己游動的身子,來到了滇西這座小城,想找到玫瑰。江南的那座水城已經變成了東方的威尼斯。
獨木橋下流水清澈見底,一群群顏色各異的魚兒在里面牽扯著人群的眼睛。一群群游人隨著墻角的幾顆蝌蚪樣的文字,竄來竄去。
安妮不知道那支玫瑰究竟藏在哪株柳樹下、哪座小橋邊。安妮在腳步走乏的地方找了個酒吧坐下來。看著游人手中的那些長槍短炮,追逐著女孩子們鮮艷的民族服裝,還有小橋下的流水不停閃爍。安妮不明白,那支玫瑰究竟在哪里?
小城的酒吧雖然少了幾分都市的味道,但是同樣人頭涌動,人聲鼎沸,還隨著那些叫著半米陽光、單騎、櫻花居的名字蜚聲海外了。
四周還是青磚碧瓦,木樓里卻響著安妮熟悉的音樂。一支法國杜松子酒、一碟軟炸小牛里脊、一本特意做黃的牛皮紙書,再加上細長的女士香煙緩緩舒展的白霧,安妮也成了靚麗風景的一點。
玫瑰來了,不是一支,是一打。賣花姑娘捧著一大簇五顏六色的玫瑰,送來了隔桌一個男人的微笑和奉承。聽說在這個小城的酒吧里,玫瑰是邀請一個女人的通行證。
安妮微微一抿嘴唇,眼神飄向側面的墻壁。墻壁上彎彎曲曲地貼著一幅色彩斑斕的標語:“美女保護區,禁止狩獵”。
安妮看著四周的人旁若無人地喝酒、聊天,還有不少人隨著激烈的音樂自由地搖頭晃腦,翩翩起舞。
一支又一支玫瑰送了過來,賣花姑娘越跑越起勁,安妮干脆站了起來滑向那片蹦迪的人群。
帶著宣泄的快感,安妮從舞池回來時,自己的書被一個男人拿在手里。那個男人身后的木柱上貼著一幅布標語:“世界上的一切美女都是紙老虎”,在另一側的木柱上還貼著一幅同樣字體、顏色的標語:“全世界的男人都是武松”。
安妮盯著這個剃著板寸頭發的男人的眼睛,一動也不動。男人微笑著點頭,然后對著賣花姑娘勾一勾指頭,把她叫了過來。
男人抽出一小疊鈔票,買下了賣花姑娘所有的鮮花。安妮的桌前就有一大堆玫瑰盛開了。
男人沒有再看安妮,專注地在花叢里抽出一支玫瑰,輕輕放在桌下,然后又抽出一支放在桌下,動作很輕盈卻很堅決,把四周的不少眼球吸引了過來。
當桌上只留下最后一支玫瑰的時候,四周的眼神已經全部落在了安妮身上。男人站起身來,用嘴角叼住這支最后的玫瑰,四外看了一眼,然后咚地一聲把粗壯的身子向著安妮單腿跪了下去。
那一刻,那朵鮮艷如火的紅玫瑰蓬地一下刺進了安妮的心里。
在四周的掌聲和尖叫聲中,安妮最后是用嘴把那支玫瑰接了過來的。
一切就是那樣順其自然地發生了,正如安妮曾經設想的那樣。
從傳統到現代,從古典到時尚,安妮和男人從酒吧一直談到了小橋流水旁邊的民居的床上。
窗外粉紅色的燈籠散發出暖暖的光亮,夜空里彌漫著夜合歡濃郁的甜香味。在那個男人準備進入安妮身體的時候,安妮的眼角忽然看見了沙發上扔著的一副撲克。安妮知道,那是小城仿效美國人弄出來的宣傳撲克,里面的撲克上印著自己先前看過的那些五顏六色的標語。
安妮翻過身來,把男人壓在身下,抓住了節奏的脈搏。
天旋地轉過后,一切靜了下來。窗外的人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聽不見了,黑色后面也看不見小橋流水,還有那些蝌蚪樣的文字了。
安妮突然覺得這座小城其實和那江南的水城是一樣的了。這也是個和其他任何一個夜晚相同的夜晚了。
完全松弛下來的男人響起了微微的鼾聲。靜靜的夜里,安妮覺得鼾聲很清晰,安妮忽然想起,網絡上曾經說過,有個女人因為無法忍受身邊男人的鼾聲而精神崩潰了。
安妮突然覺得再也呆不下去了,哪怕僅僅是因為那輕微的鼾聲。
安妮收拾好一切,男人還躺在床上。安妮甚至想打開自己的錢包,從里面拿幾張鈔票放在床頭,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走出民居,叫了輛出租車,朝安妮早就登記好的大酒店開去。
安妮懶懶地靠在椅背上,看著雪亮的車燈劃過古城門口那架巨大的水車,水車還在無聲地轉動著,安妮突然想起,自己的那支玫瑰在哪里啊?
燈光一閃而過,安妮看見黑暗跟著水車轉動的葉片涌了上來,那如水一般的黑暗眨眼間就漫了,沖過來一下子就把安妮抱住,裹緊,安妮突然覺得那黑暗包裹著的全是恐懼,可是自己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只能聽任恐懼伴著黑暗淹沒了自己的嘴唇,淹沒了自己的眼睛,淹沒了自己的每個毛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