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都江堰的孩子

一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我正在看四川《都江堰信息》報的清樣時，辦公樓突然劇烈抖動，并發出一陣古怪的混凝土撕裂的聲音。

劇烈的搖晃使我迅速做出判斷：地震！于是我奪門而出，以一個老人罕見的速度從三樓跌跌撞撞地狂奔到大街上，前后估計不到5秒鐘。

樓下的北街街面像緩緩滾動的波濤。滿街驚慌失措的人，有的被搖倒在地上匍匐爬行，有的亂跳亂跑，有的抱成一團聲嘶力竭地尖叫，場面混亂不堪。恐懼中，我看見前方幾棟五六層的高樓，像狂風中的柳樹一樣東搖西晃。隨著文廟山的金龜古塔、都江堰中學內巨大的萬仞宮墻、名振中外的秦堰樓以及二王廟古建筑的轟然倒塌，城區高樓垮塌的噩訊不斷傳來。

報社的對面是都江堰最大的小學——北街小學，數千孩子聚集在校門的大壩子中哭聲震天，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匯聚成兩個催人淚下的字——媽——媽。此時此刻從北街的三個方向不斷奔來一群群披頭散發的女人，心碎的母親們邊跑邊哭喊著自己孩子的名字。而那些急于逃命的人和沖出去的汽車，與正在奔來的母親形成了危險的對峙。我們報社的總編輯虞衛生怕撞傷了亂跑的孩子，他憤怒地站在北街小學門口大叫：“這種時候，為啥還不實行交通管制！”

滾燙的地還在嚇人地搖晃。北街小學門口的街面上，一個天天碰面而不知姓名的年約30歲的女老師，張開手一邊抓住一個孩子，像雞母護衛雞雛一樣，大聲咒罵著那些瘋跑的汽車，一面聲音嘶啞地招呼那些亂跑的孩子：“不準跑！街中間排好隊！”這種地動山搖的時刻表現出來的職業尊嚴，這種大逃命的混亂中閃現出的母性光輝，感動得我雙目含淚，我忍不住要說：此刻亂七八糟的北街上，這位不知名的女老師，你最美麗。

二

孩子是大人生命中最閃亮的希望。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萬惡的震魔卻首先拿孩子們的生命開刀！主震爆發的那一刻，都江堰市聚源中學教學樓瞬間垮塌，十多個班幾百名學生被埋進廢墟；向峨中學教學樓垮塌，四百多名學生眨眼失去了曾經照耀他們的陽光……

孩子們稚嫩的身體，怎么承受那千斤預制板的重壓！

可讓人想不到的是，地震當天，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第一時間就飛臨都江堰，坐鎮都江堰指揮抗震。

“災區人民，我們來了！”救援汽車上鮮紅的橫標在浩浩蕩蕩的車隊上飄展，全國大救援的感人場面讓都江堰人熱淚盈眶。

都江堰市新建小學救援現場外，為了不影響救援，武警部隊戰士手挽著手，阻擋著一群群發瘋一般哭喊著想沖進去的母親。現場內，溫家寶總理一邊指揮救援，一邊流著淚，俯身把臉緊貼在冰涼的預制板上，對廢墟中微弱的呻吟大聲說：“孩子，堅持住，我們一定會來救你，堅持就是勝利！”

半空中，斷裂的預制板被吊車一塊塊搬開，緊張的救援與難耐的時間一起延續。挖出的孩子一個個血淋淋的，有的被激動的人們飛速送上救護車，有的小心翼翼地裹上布單。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小女孩挖出來時已經斷氣了，我望著她血淋淋的小身體，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

原來，在所有挖出的尸體中，只有她一個人斜背著小書包！在那樣劇烈震動的時刻，孩子，你竟然還沒有忘記搶救你的小書包！我不知道小女孩的母親見了會怎樣肝腸寸斷！

聚源中學是都江堰災情最重的學校。悲壯慘烈的救援現場，許多家長的手刨出了血，哭啞了嗓子，但見到溫總理悲痛的表情和瘦削的身影，聽到溫總理說“救孩子始終是第一位的大事”時，在場的母親和父親一齊失聲痛哭。部隊和當地政府對聚源中學的救援投入了巨大的力量，吊車、挖掘機、裝載機低吼著，漆黑的雨夜里燈光閃爍，數百人揮動鐵鍬、鋼釬奮力挖掘。每救出一個孩子，現場就響起一片如雷的掌聲和撕心裂肺的哭泣……

聚源中學初二（六）班的馬其林就是從廢墟中挖掘出的一個孩子，心存余悸的他說：“房子搖起來時，老師大聲說：‘別慌，大家趴倒!’老師剛說完，教室就垮了，簡直太快了……”馬其林同學在三樓，除一樓跑出許多孩子外，大多數孩子和老師都被埋進了廢墟。

北川縣北川中學，21個教室里師生約1000人，除個別逃生外，其余全都被掩埋在廢墟下了。短短幾天，不斷有教學樓垮塌的噩耗傳來。

綿密的地震雨已經下了整整兩夜一天了，仿佛那不是普通的雨，那是老天在為中國的孩子哭泣！

此刻，四川西部遼闊的大地在微微顫動著，那是地震余威日漸衰減的信號？不，那是滾滾車輪壓動土地的聲音，那是全國大救援向山區震中遼闊的腹心地帶進軍的號角……

選自《文藝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