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喝完了

茶字的結構，是人在草木之間。

茶敬人，把人做了核心，是以人為本。其實字是人造出來的，這恰是人對茶的初衷。茶是俗物，是開門七件事之一，柴米油鹽醬醋茶，茶是名角，唱著壓軸的戲。茶也是雅者，別的店的伙計叫“小二”，茶樓的伙計要稱博士的。在來往的人情里，茶是橋梁，當下流行茶話會，推杯去問盞，盞中的是茶。君子之交淡如水，水是茶水，取的是凈中滋味。茶還有徹底脫俗的一面，長在紅塵之外，與高僧為伴，會心悟道，隨形化物。那句“吃茶去”是和尚們輩輩要傳的口頭禪。“問茶”是和尚界的術語，“禪心如何塵中凈”。俗嘴問茶問什么？不過價錢而已，問的也不是茶，是賣茶的。清代一個皇帝去難為一個方丈大和尚，問“名寺如何名利”？大和尚端上一杯茶，“一滴是茗，片言是利。”皇帝老爺子龍顏大悅，龍手大撒把，賞賜了一河灘銀子。高僧都是累劫中修成的羅漢，老和尚取悅皇帝的功夫真是著實了得。

和尚們不僅喝茶，史上不少名剎重寺也辟自留地種茶，小和尚采，大和尚焙，和尚的“級別”越高，茶的“身份”也越重。和尚們也好寫茶，若有哪一個做閑學問的人多事，集一套歷代高僧詩詞大成，事關茶的不知要編出多少本。清代的大學問家李漁有兩句料理和尚與茶的話：第一句是集蘇東坡的詩，“欲把西湖比西子，從來佳茗似佳人”，第二句是他的自言自語，“和尚喝茶，不知是什么滋味”。

三毛說喝茶有三重感覺，頭遍茶苦似生活，二遍茶醇若愛情，三遍茶淡如微風。三毛是文明作家，她說的雅，該得德藝雙馨的。明代的許次紓話粗，“一壺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鮮美，再則甘醇，三巡意欲盡矣。余嘗以馮開之戲論茶候，以初巡為婷婷裊裊十三余，再巡為碧玉破瓜年，三巡以來，綠葉成陰矣，開之大以為然?！保ā恫枋琛罚?/p>

三毛和許次紓說的是品茶，打的比方有輕重的分野，但傳達的意思基本接近。由文生意，這兩個人都可算作喝茶的行家。

平凹先生說，酒是茶之敵，這有些夸張，說的象和尚的話。喝茶是取自在，喝酒是找樂子，兩件事是一根藤上的瓜，根是聯系著的。往最大里說，也不過是脾氣不和的兩兄弟。臉面上不合，但心是通著的，每遇大事，或逢節過年，兄弟兩個自會湊在一起。老話說，一個人不喝酒，但一個人可飲茶，禪關氣清，靜處可以通神。但這兩件事都不宜獨飲成癖。喝悶酒的是有狠手段的人（酒鬼不在此列，我說的是人），獨自品茶的是高曠之人。在武俠小說里，一個人進門就銳聲要酒的，是一種結局。進了門拎一壺酒去角落獨飲的，又是一種結局，但最后占上風的，多是進門后招呼一壺茶上二樓的。無依無憑人自守，清風明月兩袖間。

新茶上市時候，茶是不宜獨飲的，幾個朋友在一起共享著才好，趣味可以橫生，選個象樣的茶館，比如瓦庫吧，幾個多日不見的朋友東拉西扯，南轅北輒了也不要緊，茶只入心不上頭，腦子越喝越明。一壺茶喝到三巡，請客的那位就拉開門，悄悄對茶博士說，“茶喝完了，再上壺新的”。

要學習寫些短文

短文是難得的。

話少的人金貴，一個人進了人群言語金貴，是敬人，也得人敬。話少是得了生活的覺悟，自裁浮云。讀趙承楷先生的《閑靜自省》，如聽老僧說偈，明白了會記在心里，尚不明了的會記在本上，留待以后去體會。

今天的文化人多好大喜功。作家宏大敘事；書畫家長卷在手，右手寫得，左手也寫得；電視劇是連續的，且連續之后又有連續的續集。如果把這些順風長的莊稼收割了，請老農人借風揚場，也不知能留下來多少顆米。

我去過的廟不多，但凡廟必拜。見過的和尚的字多是小字，廟里無大字，我猜不是謙遜，也不是拘束，該是心里有敬畏。世上有大德的人，心中都是有所敬畏的。一次我在南方的一個寺里，見到課堂上有個碩大的佛字，我對自己說，沒見過廟里有這么大的佛字。邊上一個和尚說：“那不是字，是主人?！?/p>

黃河水量越來越少，在黃河灘上望著水流，卻沒有淺顯的感覺。河道滄桑，閱過了多少世間的人是物非。

陸游《老學庵筆記》通篇短文，讀著卻比他的詞豐富多了。錄一節與承楷先生相賞：

僧行持，明州人，有高行，而喜滑稽。嘗住余姚法性，貧甚，有頌曰：“大樹大皮裹，小樹小皮纏。庭前紫荊樹，無皮也過年。”后住雪竇，雪竇在四明，與天童、育王俱號名剎。一日同見新守。守問天童觀老：“山中幾僧？”對曰：“千五百?！庇忠詥栍踔R老，對曰：“千僧?！蹦┮詥柍?，持拱手曰：“百二十。”守曰：“三剎名相亞，僧乃如此不同耶？”持復拱手曰：“敝院是實數?！笔貫閾嵴?。

關于張羽

電視主持人的長相以適可而止為宜，不可過靚，過帥。風情千種的那一類也不妥，有責任心的主婦會限制夫婿看新聞。但聲音要一流，口吐蓮花倒是不必，但要字正腔圓，讓人聽著舒坦，也要端莊守度。電視出現之前是廣播，叫播音員，當時的標準是以聲取人的。我小時候的一個鄰居是中央廣播電臺的老播音員，他患過天花，臉上有些不平整，但名氣很重。他從北京到廊坊休假，手里總拿個煙斗。我們幾個小東西追著他看，不是慕名，是看天花的留痕。他很和氣，但做鬼臉的樣子也嚇人。

廣播業最初興起是為了做廣告，主播們干的活是念廣告詞，在大力丸和洋參片中間插播講些笑話，再是請名角唱幾句戲文或說一段相聲，因此收音機又叫“戲匣子”。后來電視出現了，主持人的工作主要是背誦新聞，稿子是寫好的，照本宣科，還要提前錄制，出了漏子可以返工?，F在要現場直播，在現場就是箭在弦上，注意力要高度集中，容不得半點馬虎。還要說新聞，要真情流露，不能拿捏，不能有背誦的痕跡，尤其在大事來臨關頭，比如眼下抗震救災的直播，主持人每天差不多是在火上烤著工作。地震前有個主持人在電視上打了哈欠，引來觀眾一片指責，要是發生在現在，這位主持人的飯碗準砸了。誰還沒有倦的時候呵，但主持人就不能有。

名主持人各有各的出名，但名氣大了，心里更要有敬畏，不能什么話都說。主持人就是主持人，是事件和觀眾之間的橋梁，不是法官，不是領導，不是裁判，不是教練員。黃健翔在足球世界杯上那句導致自己下課的話，其實并沒有什么過錯，只是他把自己當球迷對待了。后來他在鳳凰衛視主持“天天運動會”，這個節目收視率很低，不得已停播了。女主持人里多年前我向往敬一丹，強柔得當。男主持人我推崇張羽，幾年前他從“新聞調查”起步，他的特點是直面主題，又給人留余地，這是有涵養的文化態度?！扒Ю镒咔嗖鼐€”是他的得意之作吧，真的很了不起。這次救災中張羽的工作狀態是讓人敬重的，他不是用嘴，是用心，全心傾注，也仁厚性情。他的流淚，讓太多的人動容。張羽現在很有人緣，連他的口齒略有不清，都有人夸：那是張羽的美人痣呀。

人民幣上的領袖

假設事先征求意見的話，毛主席是不會同意將他的頭像印上人民幣的。

在這個世界上，他差不多是最邈視金錢的一位領袖。他熱愛人民中的貧困部分，中國的，乃至世界的。他的一生不屈不撓，光明磊落，斗爭方式也采用“陽謀”，他痛恨任何形式的個人財富，他甚至不為家人謀求正常的利益，正如今天大家所知道的，他的后代過著極其普通的百姓生活。作為個人，他是偉大的，超常的個人魅力，天賦的領袖力量，以及罕見的幸運使他適合斗爭，并不斷地取得勝利。任何強大的力量他都不放在眼里，他說美國人是紙老虎，他說蘇聯的經驗是靠不住的，只有他才敢說“人定勝天”一類的話。在他的時代里，整個國家跟在他一個人后面，步履艱難的前行，而不是像口號中所說的“緊緊圍繞著”，他是神，人們無法圍繞，只能被照耀。作為領袖，他是獨立的高峰。他諦造了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一個國家，在中國的古代，有的領袖統一了貨幣，統一了度量衡，他統一了人們的意識，在幾十年的時間里，人們達成著一種集體和諧。雖然這種和諧的基礎是貧困和饑餓，但幾億中國人心甘情愿地跟著他享受困頓的生活，任何想過富裕日子的念頭都被自發地認為是邪惡，要被當作“資本主義的尾巴”要割去。當時，在人們的普遍認識里，金錢是邪惡和骯臟的，在那個時代里有兩個階層，無產階段是領導層，另一層是“地、富、反、壞，右”，這五種人是革命的對象，任何和他們有關聯的人和事都將失去生活的光澤。在這一敵對階層中，“地主和資本家”是排在首位的，曾經擁有土地和金錢就是他們的罪證，要被打翻在地，并且還要踏上多少只腳。對這類事我印象比較深，我二姐結婚的時候，我悶悶不樂了很長一段時間，中間還哭過，因為我姐夫的父親是地主，當時上小學，這意味著我是“紅小兵”（即今天的少先隊員），我將不能加入“紅衛兵”。當年的這份幼稚現在想起來真是百感交集，小小少年，竟傳染著這么清醒的“政治情結”。但后來的事實也印證著我最初的擔心，我是到大學一年級時才成為共青團員的，雖然在中學階段我寫過無數次的入團申請書。

毛主席去逝的那一年我十三歲。那個秋天天一下子塌了下來，記得好像是去逝后的第二天起，我所在的中學就設立了場面隆重的靈堂，幾千名中學生按班級守靈，悲慟的集體號哭情景至今仍清晰的存在心底。

把開國之君的頭像作為國家貨幣的主圖案不是我們的先例，這是一種國家紀念行為。據聽說，毛主席生前是很少觸摸錢的，但現在，錢已經緊密地和他在一起了。我們的貨幣叫人民幣，這代表著人民的心愿，老百姓在心底懷念著這位偉人，同時也傳達著希望過富裕日子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