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老無所依》對美國傳統西部片的繼承與突破

[摘要] 西部片是風靡美國的一種電影類型，西部背景、英雄人物、正義與邪惡爭斗、“大團圓”結局是其基本特征。第80屆奧斯卡最佳影片《老無所依》是一部犯罪劇，影片繼承西部片傳統的同時又在背景、人物和情節方面表現出了獨到的突破。

[關鍵詞] 《老無所依》西部片 突破

西部片是美國電影初創時期盛行的一種影片類型。它以美國的西部疆土為背景，以白人征服美洲大陸、掠奪屠殺印第安人、維護拓殖者利益為主要內容，頌揚進取精神和個性自由，與走向繁榮的美國社會的思想基調相一致。因而自其出現之日就廣受美國民眾的歡迎。以至成了美國社會文化和價值觀念的象征。第80屆奧斯卡最佳影片《老無所依》是一部典型的西部片，該片以陰郁的基調和怵目的鏡頭講述了正義與邪惡的爭斗，在演繹傳統西部故事的同時又在背景、人物、情節等方面做出了自己獨到的突破。

一

1903年，被譽為美國故事片之父的導演鮑勃特拍攝了著名的《火車大劫案》，這部以淘金時代的美國西部生活為背景的影片雖然只有十幾分鐘，但卻包含了不少西部片的重要元素，被認為是西部片的開山之作，在默片時代的美國影壇上掀起了一股西部片的熱潮。

早期的西部片大多是傳統的動作片和情節片。具有某些警匪片的特性。但主要是為了展示19世紀美國中西部風光和法外生活。1923年，詹姆斯·克魯茨的名作《大篷車》以史詩般的格調描繪了一只大篷車穿越千里荒原進入西部的艱難歷程，正式將西部荒原定格為西部片的背景舞臺。1931年，拉格爾執導的《壯志千秋》在第4屆奧斯卡頒獎儀式上首次為這一電影類型贏得了最佳影片獎，開創了西部片興旺發展的新局面。此后，美國社會為西部片獨特的風景畫面和主人公自由來去的瀟灑行為所吸引。各影視公司競相拍攝此類影片，使其一度主導了美國影壇。

西部片的發展是一個不斷應對挑戰與追求創新的過程。也是美國社會思想發展變換的過程。西部片的發展經歷了經典西部片、成年西部片、心理西部片和多元西部片四個階段。每一階段都體現出了獨特的文化特征和藝術取向。

經典西部片指1903～1939年間的西部片，這一時期是美國社會步入現代化的時期。也是西部片產生、發展和成熟的時期，代表作是約翰·福特1939年拍攝的《關山飛渡》。《關山飛渡》被譽為“好萊塢敘事形式影片典范”，獲得第12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最佳音樂兩項大獎，該片情節緊湊，場景集中，印地安人追逐驛站馬車的場面驚心動魄，成為電影史上最佳動作場面之一。從此，西部荒原、白人創業者、印第安人等成了西部片必不可缺的元素。

成年西部片指1940～1959年間的西部片，這一時期的西部片基于美國社會反共思維的高壓，反映社會生活的程度逐步深入，內容也擴展到白人與白人之間的沖突，主題則涉及到了倫理層面。此類影片以萊德齊·納曼1952年拍攝的《正午》為代表。《正午》被認為是對經典西部片的一大突破。獲得第25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最佳剪輯、最佳音樂和最佳歌曲四項大獎。該片減少了動作場面。增加了心理因素。以孤膽英雄挑戰惡勢力來表達對社會的不滿，使西部片突破了傳統的為屠殺印第安人辯護的立場，步入對個人英雄主義加以頌揚的時代。

心理西部片指1960～1980年間的西部片，這一時期的西部片應合美國社會的反傳統思潮。以人物非英雄化為主要特征。此類影片以1962年馬歇爾·哈沙惠的《西部開拓史》為代表。《西部開拓史》被認為是美國西部片中的史詩性巨作，獲得第36屆奧斯卡最佳編劇、最佳剪輯、最佳錄音三項大獎。該片采用了當時最先進的西涅拉馬寬銀幕系統拍攝，圍繞一個普通的西部開拓先鋒家族展開故事，同時穿插大量的心理沖突，使西部片開始擺脫傳統人物、情節等束縛，轉向對普通人、普通事的關懷。

多元西部片指1980年至今的西部片，這一時期的西部片在各種理論和思潮泛濫的社會背景下，經受了其他電影類型的挑戰，表現出了多元的視角和主題。此類影片以1990年凱文·科斯特納的《與狼共舞》、1992年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不可饒恕》及2007年科恩兄弟的《老無所依》為代表。《與狼共舞》獲得第63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攝影、最佳剪輯、最佳音響和最佳音樂七項大獎，可謂石破天驚：《不可饒恕》獲65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最佳男配角、最佳剪輯四項大獎《老無所依》則獲第80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和最佳男配角四項大獎，足見西部片強大的生命力。

美國的西部片無論如何發展，都擺脫不了背景、主題、人物和劇情方面鮮明的西部烙印。傳統的西部片一般把背景設置為1860年至1910年間的美國西部地區。此時段是美國的“西進運動”時期。羽翼豐滿的美國開始擴展西部疆界，白人涌入西部“掘金”，以景深鏡頭和長鏡頭展開的草原、荒漠、峽谷、高山、小鎮、村落。展示出了這些“英雄們”活動舞臺的荒涼與廣闊。主題方面，傳統西部片往往圍繞新舊事物相爭、善惡相斗這一主題，拓荒者與印第安人、牛仔與強盜、警察與土匪、新老拓荒者之間的沖突為影片制作人所慣用。人物方面，傳統西部片以塑造英雄為主，主人公要么出身高貴，要么勇武過人，要么智力超群，嫉惡如仇，來去自由。劇情方面。傳統西部片往往遵循“設疑——打斗——大團圓”這一情節發展模式，劇中沖突不斷，但終歸是善性主角所持守的價值觀占上風。

二

《老無所依》(No Country for Old Men)是美國科恩兄弟自編自導的一部西部片。在2008年第80屆奧斯卡頒獎會上獲得四項大獎，是西部片發展史上的又一杰作。

《老無所依》改編自科馬克·麥卡錫2005年出版的同名小說。麥卡錫是當今美國文壇健將，出版有二十余部優秀作品，曾于1992年以小說《駿馬》獲國家圖書獎和國家圖書批評獎。2007年又以小說《路》獲得美國新聞出版界最高獎——普利策獎。喬爾·科恩(Joel Coen)和伊桑·科恩(Ethan Coen)兩兄弟是美國著名導演、編劇和制片人，他們的作品均由兩人共同完成，因而被稱作“科恩兄弟”。科恩兄弟1984年以處女作《血迷宮》在當年的紐約電影節和法國多韋爾電影節上引起轟動，被美國影界譽為“新世紀的電影神童”：1991年，他們執導的電影《巴頓·芬克》在法國嘎納電影節捧得金棕櫚大獎。在科恩兄弟拍攝的各類電影中。唯獨沒有動作片，因此，他們在讀了麥卡錫的《老無所依》后，立即決計以動作片將其推上影屏。 《老無所依》是一部犯罪劇，故事發生在1980年的德克薩斯邊陲小鎮，焊工利維林·莫斯(Llewelyn Moss)打獵時在一個疑似毒販火拼的現場撿得一個裝有兩百余萬美元現金的皮箱，于是見錢眼開，據財己有，然而這些不義之財卻成了燙手的山芋，錢箱中暗藏有跟蹤儀器。他從此惹禍上身。

殺人不眨眼的毒梟安東·施格(AntonChigurh)開始追殺莫斯，警長湯姆·貝爾(Tom Bell)也開始追捕施格，而毒品交易的雙方也在為錢與貨的下落追蹤施格和莫斯。于是，一場玄機四伏的逃亡與追殺將故事推向高潮。最后。莫斯在旅館欲與妻子會合時突然死在毒品供貨商——一群墨西哥人的亂槍之下。施格也在車禍中斷臂然后消失。貝爾則因未能抓到奇格、完成保護任務而引愧退役。

《老無所依》包含了美國傳統西部片的基本元素，影片一開始就是枯黃的西部草原伴著畫外音慢慢移動。使觀眾在大飽眼福的同時放松了神經，同時也暗示著即將出現的角色的陰郁狂野。《老無所依》沿用了善惡斗爭的主題，劇中有殺人狂，有警長，代表人類普遍道德和正義的警長貝爾為制止殺人狂施格的暴行而四處奔忙，受害者卻一個個倒下。血腥的殺戮場面使觀眾大開眼界。人物方面。《老無所依》同樣塑造了一個“重要人物”——警長貝爾，雖然他沒有做出什么驚人之舉。但他的存在卻是西部片必不可少的。劇情方面，《老無所依》以一個裝有兩百余萬美元的錢箱為線索。在爭奪與追殺中鋪展故事，其中有眾多無辜者死于非命，惡勢力猖獗，代表正義的一方與惡勢力苦苦作斗，雖然不是“大團圓”結局，但也未以惡人得勝收場。

三

《老無所依》片名取自愛爾蘭著名象征主義詩人葉芝的詩《駛向拜占庭》的首句。意為沒有適合老年人的國度。影片以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和沖擊耳目的血腥鏡頭。被美國評論界評為是暴力美學的經典之作，但電影的目的并非是在美化暴力或者挑戰法律，而是表達對惡人得志的社會現實的悲嘆和控訴，以及對個體生活及人生未來的不可預知性的擔憂。特殊的時代、特殊的人物。再加上特殊的情節，共同構筑了《老無所依》在西部片發展史上的突破性地位。

《老無所依》將故事定格在1980年，突破了傳統西部片的時代背景范圍。1980年的美國剛剛跳出越南戰爭的泥沼。又疲于同蘇聯爭霸。致使國庫虧空、經濟混亂、通貨膨脹達加劇、失業率居高不下、社會保障體系岌岌可危，加之時值總統大選，各種承諾和傳言不斷，民眾莫衷一是，人心惶惶，遠離政治中心的西部邊境地區則成了強盜和毒販的天堂。影片以此作背景，恰如其分地將現代人的空虛心理和當時的迷茫現狀相契合。以過去之事折射現代之心，深化了影片的思想內涵。

人物方面，《老無所依》雖遵循西部片傳統。設置了警長、殺手這兩個對立角色，但他們卻只是配角，主角是個“小人物”——一個生活在活動房里的普通焊工。傳統的西部片中的主角往往是代表美國政府立場的勇敢的將軍或者探險者、身懷絕技的創業者、俠骨丹心的牛仔、智永雙全的警長等具有英雄氣概的人物，他們通過與強盜、歹徒、野蠻人之間的爭戰展示出個人英雄主義及自由主義氣概。體現一種積極進取的精神。后來的心理西部片如《與狼共舞》、《不可饒恕》曾以反英雄取勝，但主角仍然是“大人物”。而《老無所依》中的莫斯是一個普通人。有著普通人的貪婪與粗俗，因貪而得禍后，又為自保苦苦掙扎，面對追殺。他只能不斷地從一個地方逃到另一個地方。最終死于亂槍之下。影片以一個普通人常有的行為使觀眾反觀自身，具有深刻的社會警示意義。

情節方面，《老無所依》毫不留情地用懸念和緊張壓迫著觀眾。所要表現的是一種對未來的不可預知性。莫斯自撿錢當晚就對未來忐忑不安，使觀眾對他的命運產生各種猜測，但卻難以相像他會突然死在一幫墨西哥人的亂槍之下。加油站老板因多說一句話而被施格糾纏不休，直至被逼猜硬幣賭生死，緊張的氣憤讓人屏住呼吸。而施格和莫斯隔著房門對決前的沉寂似乎又在考驗著觀眾的心理承受力。尤其是施格的一舉一動，不緊不慢卻又神秘莫測，讓人感覺到暴力無處不在且無法遏止，再加上受害者的無路可逃后的恐懼表現，深深觸及著觀眾的情感深淵。此外。劇尾施格料理完一切后。駕車平靜離去，突然一聲巨響，一輛汽車攔腰撞上。撞車聲的響度和突然性。讓人為之一顫，但撞車后卻沒有打斗，只有受傷的施格蹣跚下車，又給人留下了巨大的震驚和懸念。更重要的是結局：老實巴腳的莫斯突然死去，十惡不赦的施格卻逍遙法外。以殘酷的現實鋪展徹底擊毀了心緒沉重的觀眾的最后承受底線。使他們從影片想到現實。強化了影片故事的寫實性和可觀性。這種沒有結局的結局是對傳統西部片“大團圓”結局的極大沖擊。而影片最后交待的警長湯姆的退休和具備自我療傷醫術的施格的平靜離去又預示著正義的消亡和邪惡的即將重臨，給觀眾留下了沉重的懸念，這是以前所有成功的西部片所無可比擬的。

總之。《老無所依》是一部創意獨特的影視名作，科恩兄弟成功地以血腥和暴力鏡頭將“使人感到精神幽閉恐懼如置身密室里的斗雞場”的荒誕故事公之于眾，使觀眾從背景、人物、主題和劇情方面充分領略西部片傳統魅力的同時，又展示出了它在這些方面的獨創性，極具現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