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趙本山電視劇的悲喜結構

[摘要] 電視劇《馬大帥》中的主要人物為趙本山飾演的馬大帥和范偉飾演的小舅子范德彪，他們成為該劇喜劇品質的主要承載者。而劇中女性角色玉芬，則成為重要的悲劇線索。這三個人物構成悲喜交融的大體框架，它從外圍的悲劇向內合攏，悲劇的情節包襄著的是富含喜劇精神的生活細節。

[關鍵詞] 趙本山 喜劇 悲劇

趙本山電視劇像串聯式小品般刺激和放松著觀眾的神經，但是，劇中一個個可愛又可笑。承受著命運捉弄的人物帶給觀眾的感情卻不止如此。當喜劇散發出濃墨重彩的悲感時，它便既承載著蕓蕓眾生、世間百態，也成為受選者的命運之家了。

以《馬大帥》為例，其中主要人物為趙本山飾演的馬大帥。范偉飾演的小舅子范德彪，馬大帥的未婚妻玉芬，他的女兒馬小翠，女婿鋼子。馬大帥是個幽默的正面角色。范德彪則是那個被諷刺的對象。趙本山和范偉作為兩個具有喜劇表演經驗的演員在電視劇制作過程中生發出許多生動的包袱，成為喜劇品質的主要承載者。而女性角色玉芬，則成為重要的悲劇線索。這三個人物圍成悲喜交融的大體框架。它從外圍的悲劇向內合攏，正是悲劇的情節包裹著富含喜劇精神的生活細節。

第一，我們來看這個毫無喜劇色彩的女性角色：玉芬

玉芬本身并不帶有喜劇性，但隨著劇情的發展，這個人物所起到的貫穿鋪墊作用愈來愈明顯，她為整個結構提供了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一個夸大了的受盡各種迫害的女性形象。玉芬錯嫁了混混牛二，后來前夫關進監牢才得以離婚，獨自過活。當她終于找到馬大帥作為一生的依靠時，前夫卻出獄回來成為威脅她安寧生活的鬼影。她躲躲藏藏，卻總是擺脫不了糾纏。精神上的衰弱不算，她還最終被前夫打壞了身體。打壞的身體還可以復元，可是當她終于可以微笑著面對風平浪靜的不太一樣的新生活的時候，她信任的馬大帥又因繁忙忽略了她。而第二次更大的折磨則是前夫對她的強奸凌辱。她仍然默不作聲，當發現自己懷上前夫的孩子又一次躲避。把孩子打掉。她依然順從地回到丈夫身邊。玉芬打工被患有精神病的男同事看上，被綁架，險些死在炸藥庫里。做保姆成了大老板的夢中情人，又引發了馬大帥對她的誤解。她似乎沒有什么主見，馬大帥的學校破產了。我們看到玉芬又心平氣和地和他生活在過去的破房子里了。在她的心中，只要能過平平安安在一起廝守的日子就是最大的目標。她仿佛是一個天生的“苦命”女人，命運的作弄是她人生的形態。但是。喜劇的氛圍帶給她一些向上的因子，因此玉芬的更新能力又異常強大。也許是劇集三部銜接的原因，但作為已完成的作品，我們姑且認為是有意的安排，觀眾看到的是每次都能從頭開始面對新生活的玉芬。物質上的，肉體上的痛苦她都能挺過來。就連馬大帥對她的誤解也最終能夠徹底原諒。劇集中的片頭曲唱道：“睡吧，我的男人。”可見她具有無限的吸納性：看著這伙人折騰得焦頭爛額，自己的傷口卻正在不斷地愈合更新。玉芬是一個典型的隱忍型的婦女，從被無賴愛上，到被劫持。到被救，她都是被動的，除了無奈的應對。沒有作出任何喜劇性的動作。但是，就是這個從頭到腳都是順眉順眼，服服帖帖的在強勢的男人心中最完美的妻子形象突出了“弱勢”的主題。玉芬在無辜受害，馬大帥，范德彪又何嘗不是?面對強大的城市磁場，這些農民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甚至反抗的動機呢?他們像玉芬一樣，希望被接受，腳踏實地的。干干力氣活，相安無事的平靜地生活在城市里。可是卻總被一個又一個的騷擾弄得焦頭爛額。而樹立一個這樣的與喜劇性無關的典范女性形象，這個角色的作用何在?玉芬進城的生活并不比她在農村的生活。首先她進城的初衷是躲避不斷騷擾她的前夫，可是在城市里不僅這個目的沒有達到，還打亂了她原本可以平靜的日子，而且她還失去了自主誤會傷痛過后她毅然決然地回到農村，決定開始新的生活。這的確是愉快地告別了自己的過去。她無窮無盡，循環往復的受害。而后復元。這源自于一種“以柔克剛”的民族心理。所以，玉芬是第一個圈子，所有的人物動作都超不過她的心胸，她同時具有最強的現實悲劇性和自我還原性。

第二，在玉芬的悲哀上，馬大帥成為調節情緒和解決問題的關鍵人物

從《馬大帥》的標題就能看出這仍舊沿襲了趙本山上部電視劇《劉老根》的“英雄主義”傾向。馬大帥的人格之美是“成人之美”。他的生存先是為著女兒、妻子的自家溫飽，后來為著農民工子女……馬大帥是玉芬的保護人。是玉芬身邊更有活力的元素。他擁有著堅定的道德心和似乎無窮無盡的力量。他篤信只有堅韌苦干才能過上好日子，他又愛“多管閑事”，在打工的日子里，他收留了將那群流浪的孩子收為義子。帶著他們一塊去要賬，由于方式過激，被抓進派出所。因為有良心，總是充當“吃不了兜著走”的最后責任承擔者。玉芬被前夫打傷住進醫院，馬大帥為支付醫療費，每天除了到醫院照顧玉芬，還得四處奔波忙著找計。他忙前忙后地攢錢交醫藥費，最后終于因為照顧一個老太太而得到三十萬元遺產。開了打工子弟學校。

馬大帥是具有喜劇精神的。正如蘇珊·朗格所說的“主人公生活平衡破壞與恢復，是他生活的沖突。是他憑藉機智、幸運、個人力量甚至幽默、諷刺或對不幸所采取的富有哲理的態度取得的勝利。……其直接的生命感都是喜劇的主要感情。都從節奏上支配著他的結構統一，即它的有機形式。”，喜劇精神使人發現那些阻礙自己的事物的可笑性，這種品質源自主體內在的優越感，即永遠相信生命的直覺和自己的良知。對不符合自己需要的事物從本能上就不敬畏也不懼怕。而是投以輕蔑。相信自己能從精神上戰勝它。可見。在樂觀中包含著喜劇精神。就是在這些磕磕碰碰中，馬大帥的樂觀精神表露無遺。他不似玉芬那樣逆來順受，悲傷不已，他更相信“既來之則安之”因此遇到事情更靈活，活起來更快樂。生活的重擔落在他一人肩上，他也有傷心的時刻，比如替人哭喪時把自己心里的憋屈都哭喊出來了，“我的奶奶啊，你說我從農村啊，一直找到城里啊，大哥我別去啊，我們那等錢呢，我有人住院啊，醫藥費都沒有啊。我還沒把媳婦娶回家了呢。今天要是沒有錢呢，醫院都住不上。”馬大帥做蘇老太太的保姆，他發現一只葫蘆絲，窗外明月當空，漂泊和傷痛讓他觸景生情，拿起葫蘆絲吹起一支《媽媽的吻》，孤僻的蘇老太太聞聲推開門。熱淚盈眶。這一段成功地內化了人物的情感。這正體現了中國人內向的情感表達方式。馬大帥面對支離破碎的家庭，人到中年生活仍得不到安閑，然而，這并沒有因此給他的生活蒙上陰郁的色彩。一抹臉迎頭面對這困難的又是一個輕松的人。片頭片尾的歌詞正好可以表現這個人物性格的兩方面。一方面。他是個要強的人，要“活出個樣來給自己看，千難萬險腳下踩啥也難不倒咱。”另一方面，面對現實他又高唱“活著就要愉愉快快吧。憋了巴屈劃不來。”踏實肯干和開放的樂觀心態構成了馬大帥的個性。破產的馬大帥在街上干苦力，一個路過的老人被車撞倒，馬大帥見狀把老人送到醫院，卻被老人認作肇事者。馬大帥無力支付醫藥費，要把房子抵押給老人家屬。除夕夜，無家可歸的馬大帥到飯店吃酒席上的剩飯。回到寄居的野地。聽到大年夜的炮竹聲，他就撿了地下的幾個廢爆竹點起來。迎接新年。他滿臉是黑還露出滿意的笑來。經歷了高峰與低谷的馬大帥在觥籌交錯的飯店外徘徊時已經有一種過盡千帆的感受了。這個農民完全暴露在塵世中。遭受風吹雨打。直到最后，除夕夜，親人走了，房子賠給別人了。吃的是別人家團圓后的剩飯，但是，這個農民還是要檢一根炮竹放。迎接新年的到來。他的樂觀讓人動容。

第三，中心喜劇人物范德彪

悲劇帶來無法挽回的無力感和宿命似的放棄，喜劇卻燃起“生的希望”。范德彪的悲中帶喜的命運非常值得深味。他的名字“彪”在東北方言里的含義便是“不著調”。范德彪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本來沒有能力做好保鏢，恰好在老板不再信任他的時候，侄女被老板看中，從此依靠這關系，得到了老板暫時的器重。他自知這被利用的身份卻洋洋自得，像藤蔓植物一樣依附于他人的好感而生存。當這一切轟塌時他選擇自殺，一個親人的電話又觸動了他易于興奮的神經，他決定東山再起。當他被騙得身無分文卻被診斷出息上了肺癌時。鏡頭里是白天傍晚蹬著倒騎驢拖著長音的他：“換氣兒嘍!”相似的鏡頭連續出現了七個。一聲聲的“換氣兒嘍”中間還夾雜著哀嘆般的咳嗽聲。當確定被誤診后，范把倒騎驢蹬的飛快。這時“換氣了”即變成短促輕快地吆喝了。他不甘心一輩子就那么平平淡淡，為無路可通而感到孤獨與苦悶。他不服氣馬大帥當上了校長，想到自己只是個炒菜的，深沉地對妻子桂英說：“想當初。在維多利亞的時候。那是何等的輝煌，人生巔峰啊，前呼后擁，眾星捧月，百鳥朝鳳啊……我下決心了，我還要往上爬，我要重出江湖，東山再起。”

馬大帥成人之美。為別人活得好而活，范德彪卻更自我，他經常喊一些鼓勵自己的口號：“東山再起，重頭再來”、“解自己的夢，要別人說去吧。”他的生活苦澀、他的生活希望，其實都融在了那一個個一閃而過的靈感里。他敢于追求，想法單純浪漫。夜半領著心儀的人去看燈：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開始!結果沒有一個鄰居響應他的計劃。他的喜劇性來自于更深層，即探險意識，雖然那是極度缺乏理論和經驗的探險歷程。他就像唐吉訶德一樣與之擁有著相同的不合時代的精神。對照出他價值的虛無。但是“世界是噯昧的，需要面對的不是一個惟一的、絕對的真理，而是一大堆相互矛盾的相對真理。這些真理體現在一些被稱為小說人物的想象的自我身上，所以人所擁有的、惟一可以確定的。是一種不確定性的智慧。做到這一點同樣需要極大的力量。”“唐吉訶德啟程前往一個在他面前敞開著的世界。他可以自由地進入，又可以隨時退出。”而卡夫卡《城堡》中的土地測量員K面對著城堡什么也做不了。“境遇的陷阱太可怕了，像一個吸塵器，將他的所有想法與情感都吸走：他只能不停地想著對他的審判，想著他那土地測量員的職位。靈魂的無限，假如還有的話，至此已成了人身上幾乎無用的附庸。”試看這一場戲：范德彪不相信燈泡說明書，把燈泡塞進嘴里。結果可想而知，他拿書擋著嘴巴跑到醫院正好碰見帶玉芬急診的馬大帥。問道：“你也吞了?”游戲心態會被一件有趣的事驟然激活。并給人帶來奇妙的快感。它不愿以一本正經的態度看待生活，這種輕松自如的心態是游戲活動的一個關鍵特征。范德彪在沒事找事情做中實現著自己獨一無二的路線。“喜劇的一般場所，就是這樣一種世界。其中人物作為主體使自己成為完全的主宰，在他看來，能駕御一切本來就是他的知識和成就的基本內容。”他的探險不僅是外在的。還有對內心的探詢，他每天記錄下自己的夢，用可能的方式解決內心的難題。他的對自我的愛惜，對他人的寬容都是一種很難達到的境界：喜劇的境界。“主體一般非常愉快和自信，超然于自己的矛盾之上。不覺得其中有什么辛辣和不幸：他自己有把握，憑他的幸福和愉快的心情，就可以使他的目的得到解決和實現。”他與馬大帥的不同就在于一個是在外界的重壓下樂觀，一個是完全不意識自己的悲涼和不幸，對自己的行為樂此不疲，一種無憂無慮的樂觀主義。但卻是自我封閉的。具有純粹主觀個體的性質，是一種相當不穩定的品質或弱點。當這種弱點突然暴露出來并且受到懲罰的時候，便爆發了笑聲。

總之，范德彪是最具有生命活力的人。馬大帥次之，玉芬則是現實中的人。正如學者李健吾指出的，區分悲劇和喜劇的依據應當是主人公的性格在事件發展中的作用。以這樣的角度看事物，多多看到的是事物的本質。畢竟任何事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管不了，人是唯一主動性的力量。而體現力量感正是喜劇的要義之一。喜劇需要的是苦難中猶存的樂觀態度。中國民間音樂《江河水》的悲涼曲調中滲透著極度深重的悲。但是同時又是那么輾轉高亢，有著十足的韌性。悲喜兩種因素的相互交織成為中國審美基調上的特點。作為反映人民生活情感的中國戲劇曲藝也從來不曾脫離悲劇感，就是喜劇也是從艱苦的生活中磨練出來的。真正的喜劇感是需要悲劇底色培育的，沒有悲也沒有深度的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