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永解讀福田康夫訪華

從“溫故知新”到“溫故創新”——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劉江永解讀福田康夫訪華

“在新年即將來臨之際，福田到了，就是福到了。”2007年12月28日下午，福田康夫在北大講堂演講，開篇便是這樣一句。

據說，這位日本現任首相執政風格“穩健”，主要因為53歲從政前一直是石油公司職員；他曾先后6次當選日本眾議員；2007年9月，聯合執政黨召開兩院議員會議，結果，福田康夫以330票擊敗自民黨干事長麻生太郎，和他父親一樣，以71歲高齡擔任日本第91屆首相。

其父福田糾夫是日本第67屆首相，一手創立自民黨內一大派系“福田派”，現演變為“森派”，也是30年前締造“日中和平友好條約”成員之一，提出過當年影響日本東南亞外交的“福田主義”。

30年后，福田康夫帶來了“新福田主義”，強調“應該通過心與心的交流”實現構建東亞共同體。

此前，中日關系因小泉純一郎6次執意參拜靖國神社滑至“低谷”；安倍晉三上任后的亮點是：立即訪問中國，來了一次打開兩國間沉悶關系的“破冰之旅”；“戰略互惠關系”的提出，更為中日關系的發展確立了新的目標。

這次，福田康夫說，“我的來訪應該說是迎春之旅。”

“過去日本跟美國是價值觀相同的同盟關系，對于中國則是‘戰略利益互惠’關系：利益一致就合作，不一致就拉倒；這次，福田康夫說，中日兩國不僅有共同利益，還有共同文化淵源。從他的行為看來，他是求同而來。”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劉江永說。

隨著日本政治右傾化向中間回擺，日本對華政策又回到正常軌道

人物周刊：長久以來，中日關系產生矛盾的根源在哪里?

劉江永：從國際環境來看，蘇聯解體之后，日本認為它的外部威脅已經變了，不再是前蘇聯的威脅，轉而認為無論朝鮮或中國，都可能成為它的威脅，所以，它不再采取依靠美國聯合中國去制約蘇聯的戰略，而是采取依靠美國對中國防范這樣一種戰略。

另一方面，日本國內政治右傾化的發展，是最根本的原因。所謂日本國內政治右傾化發展，并不是有些人理解的“軍國主義”，它離“軍國主義”還較遠。

它是在日本國內，政界、輿論界出現的一種現象，就是美化侵略歷史，在歷史認知上開倒車。

人物周刊：中日關系經過了小泉內閣、安倍內閣，現在又迎來了“新福田主義”，這其中是否有一些規律可尋?

劉江永：這就要再說說日本國內政治的右傾化。冷戰時期，這些人是存在的，不過當時由于自民黨執政，他們在黨內為了維護自己的政權，相對來說比較低調，也出過一些問題，比如說一些閣僚否認南京大屠殺，有的甚至被自民黨首相解職。

冷戰之后，1993年，自民黨一度下野，一黨執政38年后下野了。這時候，這些人就開始出來挑戰戰后的國際秩序，以及日本在過去對歷史問題的一些承諾，一些反省的基調，導致日本一些右翼政客，掌握了日本的國家走向，或者說決策權。可以說小泉執政時期數度參拜靖國神社，只不過是日本政權右傾化發展到相當程度的一個重要標志而已。

當日本的政治右傾化遇到了國內的抵制，遇到了包括美國在內的國際社會的制約時，日本就出現了一個“脫”政治右傾化的現象，日本的社會思潮就開始向中間回擺。安倍首相、福田首相的出現，實際上并不是一個兩個人的問題，而是政治思潮回擺的必然結果，國內外政治斗爭的必然結果。隨著日本政治右傾化向中間回擺，日本對華政策又回到正常的軌道，中日關系馬上就會破冰，就會迎春，就是這樣一個過程。

(社會信息化+政治民主化)×日本對華政治態度=中國民問對日本的感情

人物周刊：你怎么分析中國民間近年來對日的抵觸情緒，它將來會有怎樣的趨向?

劉江永：日方前幾年有一種論調，認為中國出現的反日情緒，是1994年中國進行了愛國主義教育的結果。我認為這種說法不正確。它掩蓋了問題的本質，把問題推卸給中國。

我在2005年時就對外說過，必須注意到：與老一代人相比，年輕一代的中國人對日本更反感，其原因并不在于日本過去曾經侵略過中國，而在于中國年輕人認為，日本領導人不像話，他們參拜靖國神社，是蓄意地挑釁、刺激中國人的感情，這種做法比過去的侵略歷史對他們的刺激更大，也是中國民眾對日本的看法迅速惡化的根本原因。

同時，我也說過，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信息化社會，年輕人幾乎沒有不上網的。他們獲取信息的手段是上網，而不是閱讀書本。無論是國際事務，還是內心感受，人們更愿意在網絡上表達，即政治的民主化，是在社會信息化基礎上所生成的。

這樣，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公式，即(社會信息化+政治民主化)×日本對華政治態度=中國民間對日本的感情。是繼續惡化還是消弭惡化，這個趨向取決于公式里的數字。數字越大，得出的結果就越大。

中日兩國的解決之道，是由兩國的根本利益決定的，和平則兩立，合作則兩立，斗則兩死，或是兩傷。兩國人民如果團結起來，發展友好關系，那么右翼勢力就沒有市場。

從中方來講，中國幾代領導人在這個問題上，政策是貫徹一致的，是延續性的。主要問題在日本，為什么?因為日本政局不穩。雖然福田首相的表現是熾熱的，但日本政局的基礎能不能保證他的思想實現，這是問題的關鍵。

從“溫故知新”到“溫故創新”，中日關系前進了

人物周刊：福田康夫本次訪華的行程安排，是否有意味深長的地方?

劉江永：他在上臺之前就決定了來訪，這就表示他的想法不是偶然的，而是在心頭蘊藏已久的。一旦當選，那么他要按照安倍當時跟中國的約定，要在年內訪華。這本身就反映了他的一種強烈的政治意愿。

他去孔子故鄉曲阜，寫了一個“溫故創新”，一個“創”字就體現了他這次訪華的基調。“溫故”是求同，“創新”是創造新的中日友好合作關系。

我記得，在1979年，當時的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是自民黨中的另外一個派系。那年12月他訪問中國，在北京政協禮堂做演講，同時到西安去訪問。他當時提了一個詞“溫故知新”，他也是求同而來，對中國非常友好。

從1979年冬，到2007年冬，從“溫故知新”到“溫故創新”，這4個字做了細微的調整，應該說時代變了，中日關系前進了，實際上這也是一個歷史的契合點。

人物周刊：福田康夫曾作為“小泉內閣”的官房長官，置身于小泉對華強硬姿態的氛圍之中，他當時是否提出異議?

劉江永：日本內閣的官房長官，是首相認為最可信任，或者說最能反映他的想法的人。一般來講，首相都是用一派的親信來做他的官房長官。福田康夫跟小泉純一郎，是純黨一派。

福田康夫在小泉內閣時期，作為官房長官，不能不執行首相的決定，同時還要為首相的行為進行辯護；但是在參拜靖國神社這個問題上，他不支持小泉的做法，所以他就在那個時候提出，是不是可以在靖國神社以外，建立一個新的戰爭紀念場所，而且組織了班子在研究，問題是報告剛出來，就被右翼勢力打掉了。最后，他表面上是因為未交納養老保險金的問題，主動提出辭職，實際上是他不想再干了。

人物周刊：這會不會是你個人的分析?

劉江永：對，我個人的判斷。這種現象不只是他一個人，我們知道開始跟小泉合作得最火的人是誰?田中真紀子。田中真紀子上臺就給小泉搖旗吶喊，小泉才能上臺，但是田中外相一上臺，跟中國的關系就改善了，到中國來訪問，不贊同參拜靖國神社，最后怎么樣?跟小泉分道揚鑣了，小泉把她踢掉了。所以，你看小泉一任大概組了3次內閣，一次比一次右，對華關系就越來越差，這些都是事實。

人物周刊：中日關系中存在的其他一些老問題，將會怎么處理?

劉江永：有些已經淡化了。比如參拜靖國神社，福田表示不去，我們就不會老提這個事情。在臺灣問題上，也許日本國內的右翼親臺勢力，會給福田政府施加壓力，他將會受到各種勢力的牽制，但福田是不主張“臺獨”、不主張“人聯公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