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的車輪

童年純美的回憶，永遠保留著它原有的底色。那些故事好像音樂的旋律，總是寸步不離，在某一個瞬間，仿佛投進心海的小小石子，蕩漾起千絲萬縷的情感漣漪。盡管時間、地點和周遭的人事都已經發生了太多的變遷，但那種感覺依然還在，也依然深刻。

青春的車輪滾滾向前。我騎著那輛小小的腳踏車穿行在初春的田埂上，忽而聞到一絲熟悉的味道，而它也那樣恰到好處地激起了我全部的回憶。甚至現在，風吹過，身旁的青草發出輕微的搖曳之聲，讓我感到了記憶的親切，有那樣一種沖動，想從踏板上站起身來，甚至踮起腳，眺望遠處的田野。

恬靜的小路上，自行車似乎意味著自由的快樂—吸進來的是風，呼出去的亦是風。小小的我，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很想微笑，不自覺地放松緊抓著父親衣服的手。父親說，那邊有一處田野，跳著很多的青蛙，青蛙是吉祥的生物，想去看看嗎？我一個勁地點頭，忘記了背對著我用力踩踏板的父親根本沒有辦法看見我的動作。盡管那段路很短，但是父親堅持要騎車帶我去。現在想起來，父親那時是很喜歡踏著自行車帶著我到處賞看鄉村風景的。雖然，在這之前，我已見過青蛙的模樣，但我還是很樂意去看看那些田野上的青蛙，傾聽宛如天籟一般的蛙鳴。太抵，孩子們對動物或植物，凡是自然的東西都是覺得興奮的。然而，很不巧，那日放養青蛙的主人不在，青蛙都被關在白色的大篷里。我想，它們一定是想沖破這層白色的蓬布，跳進風的波浪里，鼓起大而圓的眼睛，瞪一眼路邊惹事的野草，然后，對著蔚藍的天得意地鳴唱。然而，它們現在卻是無可奈何的，只能隔著厚厚的蓬布或蒼白無力地呻吟，或歇斯底里地尖叫。我看見它們映在篷布上很模糊的影子。

夏天傍晚的陽光還很刺眼，沒有消散的意思。田邊的野草瘋了似地狂長，高傲地翹著尖尖的腦袋，仿佛不知道鐮刀的鋒利總有一天會割去它的傲慢。那時，青蛙會為能看到這可笑的場面而幸災樂禍，繼而傻笑著仰面躺下，將它們雪白的肚皮毫無保留地袒露在天底下嗎?我托著下巴，坐在田埂上，呆呆地想。

似乎已到吃晚飯的光景，父親又將我抱上了車后座，那上面綁著一張小椅子，以便我安穩地坐在上面。車鈴被按得“叮零零”一路響，很是清脆，驚得水面上兩三只羽毛豐滿的鴨子拍打著翅膀往遠處奔逃。車輪滾動時揚起的沙塵，跳起又落下，細碎地撒了一地。田埂上，孩子們嬉戲追逐，享受著田野里吹來的風。

有一天離開了這里，會感到難過嗎？那時的我已經習慣了坐在父親自行車的后座上，但當有一天，那個座位落滿灰塵時，我會懷念嗎？

長大一點之后，我有了一輛后邊有三個輪子的小小自行車，然而每次我騎在上面都會渾身打顫，父親生了氣，便拿了塑料棒在后邊趕著我騎，有點像趕驢推磨。我氣惱地滿心詛咒那該死的自行車，后輪兩邊的小輪子總是沒有辦法保持不平衡，要么一只在地上，另一只懸在空中；要么玩起了翹翹板，兩邊別扭著打架。看得鄰居的阿姨笑著直拍手，開著玩笑責怪父親：“只是個小女孩兒，哪能當小子訓的？!”每到這個時候，她的兒子就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盯著我的自行車，我看見他在咽口水，知道他的羨慕—那個時候，一個村的孩子里沒幾個有自行車的。母親大約也看透了小男孩的心思，便叫我下來讓他騎會兒，又忍不住笑罵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巴不得，忙跳下來讓與他。在秋天的夕陽下，我看見他微微紅了臉，但是像小猴子一樣靈巧地爬上車，繞著曬谷場騎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色暗下來，才戀戀不舍地把車還回來。

我這人很奇怪，自己不喜歡騎車，卻看人家騎車看得著迷。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同班的一個男生會騎兩個輪子的自行車，我當時覺得這是很不容易的。那一年冬天，我在樓上偶然看見他騎著車從我家門前經過，我忙推開窗，探出頭去看。他本來就比別的孩子要高，騎在車上之后就更顯得無比瀟灑。雖然那輛自行車很舊—大約是他母親的，但并不能減少我的羨慕。隨著自行車輪一起飛跑的風，吹亂了他的頭發，讓人覺得他似乎要展翅飛翔起來一樣，我心里的快樂也似乎隨著他的身影一起飛向天空。直到連他遠去的背影也消失在柏油馬路的盡頭，我才心滿意足地關上了窗。

如今，我已學會了騎自行車，還叛逆地曾經違反交通規則帶過人。說句實話，那活兒真累人！不知道當年父親帶著我跑去看青蛙是否也覺得累？回想當時對自行車的享受、恐懼、癡迷，都是童年最真實的情感。而那一切仿佛不連貫的圖景，但我還在默默地懷念，不能遺忘。

“鄉間小道塵土飛揚，輾轉的車輪發出寂寞的音響。”

(指導教師 張小葉；推薦教師 陳亦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