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嚴義廷：一場近似虛無的對話

對于少年作家（在此不妨如此統稱，雖然他們并非都已成名成家），受個人某種理想化傾向的影響，我向來抱著一種真誠的敬意，盡管我比他們年長甚多，但這不妨礙我欣賞他們的文學才華與獨特個性。才華出眾的人隱于人群中，或平和或不羈，然而走近他們都絕非易事。他們的特立思維和不拘常情似乎是種慣例，比如嚴義廷，一個高二女生。

只是側面

嚴義廷所在的浙江省海寧高級中學，文學氛圍素來濃厚，謂為傳統。當我與該校“紫薇”文學社負責人趙老師聯系上，提到我正在尋找寫作上有突出特點的高中生作為“印象”欄目采訪對象，并問有沒有合適的推薦人選時，他在電話那頭說道：“是有一些符合你要求的學生，比如有個學生，她每次的考場作文幾乎都能得到我們語文教研組所有老師的一致贊賞，自己平時隨便寫寫的作品，水平也高于一般中學生很多，但是……”我略感詫異，不知為何，年輕的趙老師語氣中透著一絲猶豫，“這個學生比較奇怪，她不愿和任何人談論她的作品，也從來不拿給別人看，我是自己到她博客上去才能看到一些，雖然寫的很好，卻不怎么肯參加校園文學大賽一類的活動。所以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接受采訪。”或許是天然的逆反心理作祟，這樣的描述反而讓我感到饒有興味。當然，無論個性和行事方式如何，作品永遠是我們選取采訪對象最重要的依據和歸屬。我先認真閱讀了嚴義廷的一些現場作文及少數幾篇曾經參加文學比賽的作品。之后，請趙老師代為轉達采訪意向，最終得到肯定答復，于是便有了本次“印象”欄目的海寧之行。

在路上，我反復閱讀那些帶著金屬質感的文字，它們讓我有驚艷之感。倒不是遣詞造句上的華麗鋪陳，而是，那種娓娓道來，不動聲色的評述手法，理性、冷靜，透著確實超乎一般中學生寫作的思辨深度。雖然在文字風格上可以看到某些流行文學的感傷痕跡，但難得的是，她的作品似乎并不追求那種超現實的凄美虛幻，相反，它們描述的多是生活中很多人都會遇到或想到的事情，讀來真實自然，不經意間還可能讓人找到一份似曾相識的感悟，以至怦然心動。在一篇據說因為險些親歷車禍而引發的，題為《死亡》的文章里，她寫道：“生命哪是一次完滿的航行？我們日復一日地從糖盒里攫取巧克力的時候，并不知道里邊還剩下多少顆??！把需求和付出作個對應，你是否曾幻想過突如其來的重大變故？一切都仿佛已被安排好，天衣無縫。只有你，被蒙在鼓里。有時我會感覺那像是……像是你忘記了自己的生日回到家，開燈的一剎那，所有祝賀聲向你涌來……”

之所以冗長不堪地鋪墊這么多側面“印象”，是因為本次采訪事實上沒有得到普通意義的圓滿成功—我與嚴義廷所進行的，仿佛只是一場近似虛無的對話。

無法到達的彼岸

從海寧高級中學的一個會議廳里望出去，不遠處有一位女生正聲情并茂地背誦臺詞，大概是在排練話劇。我一邊看風景，一邊琢磨著這個采訪。然后嚴義廷和趙老師一起進來了。她看上去比一般高中女生成熟些，裝束和氣質中確有一點知性的味道，很符合人如其文的說法。

我向嚴義廷表明這是一次很普通的交流，希望她能夠像平時聊天一樣輕松自如。但她的話很少，間或，還會有點孩子氣地點著頭作領悟狀：“哦，原來是這樣子的?！钡愫茈y分辨這其中哪些是真的謙和，哪些卻只是調侃。應該說，這是個挺“酷”的女生。她并不無禮，只是很淡然。對于一些常規性的問題，她多用徹底的否定來作答。比如喜歡看什么書，比如經常寫哪方面的文章，又比如寫作中的體會，她的回答分別是“很少看書“，”除了作文基本不寫東西“，”沒什么體會”，諸如此類。很明顯她對接受采訪這件事抱有某種成見和抵觸情緒，這讓我感到意外—原以為她接受采訪就意味著真的會配合。然而事實是，我們的對話時時有陷入僵局的危險。我試圖找一些話題去發現她的興趣點，小趙老師也從旁引導，嚴義廷的態度才稍有松動。她說最喜歡看的是童話，這是個有趣的反差—她本人的文筆卻是那樣老到圓熟。當我請她談談考場作文經驗時，她說：“其實寫考場作文只要會揣摩老師的心理，同一個主題，很多人的慣性思維是這樣寫，雷同的觀點和寫法看得太多，老師當然會感到很乏味，我寫的時候就會先找到一個新穎的角度，所以能被老師注意到?！痹诳紙鲎魑慕涷炚劺?，這倒不是個新鮮的說法，可是如何能讓自己的獨特視點自圓其說并挖掘出其中的深度呢？她說得很輕松：“對一些事物的看法和心理，我用自己的感受去體會，然后就寫出來而已。”的確，文章事，說來簡單，而想得個中真味，就只能看各人的悟性了。

回到杭州后，我和嚴義廷還有過一次網聊。她說她覺得被采訪是“太暴露的事情”，而且多數都很虛假。這固然也比較近于事實，但，所有的語言其實都無法代表本質，所有的了解也都是無法真正到達的彼岸，不是嗎？關上電腦，熒屏一片漆黑，須臾之間我們的交流便已成幻影。而在那一刻里，我想起采訪時問嚴義廷的一句話：“你所說寫作文時要寫和別人不同的觀點，那么這些觀點一定都是你真實的想法嗎？”

她捧起手中的綠茶，在氤氳的霧氣里淡淡一笑：“反正已經是‘作’文了，就按照游戲規則去寫嘍?！?/p>

“印象”很大程度上是個人的，受限于時間和其他條件，我無法更深入地去了解嚴義廷以及她的思想理念。對這個特別的女孩兒，即使我看到了什么，也只能是浮光掠影。我像隔著透明玻璃遠遠地觀賞一場演出，想要了解整個劇情的來龍去脈和精妙之處，卻總是徒勞。只好半猜測著看個熱鬧，待到曲終人散，心里倒平添了一絲悵然。

但是，從那些洋溢著才華情感的文字里，我收獲了愉悅和感動，這是遠比采訪本身更珍貴的體驗，我相信，讀到嚴義廷文字的人們也能夠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