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劑是用淀粉或者糖做成的“藥片”,但吃下去之后常常有吃藥的效果,卻沒有藥物的副作用,于是成為不少醫生的新寵。
激光打在志愿者的右手背上,產生了一個直徑2.5 毫米的光斑。激光束的強度可大可小,要使接受測試者感覺到不同程度的疼痛,又要避免對皮膚造成傷害,這一切盡在張文彩的掌握之中。
一場神奇的實驗開始了。
32 位志愿者的平均年齡是20 歲,全部是來自高校的學生。在簽署了符合心理所倫理原則的知情同意書后,他們被分成4 組。首先要經過6~7 次由低到高的激光刺激,度過一段痛覺適應期。
接下來,他們的身體會被連接上一部“穴位磁療儀”。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博士張文彩告訴志愿者,他仍然會對他們施加一個痛覺刺激,但同時,如果用這部機器對他們受刺激的手的合谷穴施加磁療,就會有明顯的止痛作用。作為對照,施加痛覺刺激時,只有第一、三組的磁療機器在工作。
果然。仍然是220mJ 的激光,但接受“穴位磁療”的兩組志愿者覺得:疼痛感確實降低了。
而實際上所謂的“穴位磁療器”不過是一臺普通的生理記錄儀罷了,沒有任何治療作用。兩個組的同學覺得痛感降低,那是因為痛覺刺激真的降低了——張文彩悄悄地將一、三組的激光強度降到了120mJ。
這是欺騙嗎?當然不。這只是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安慰劑效應可遷移實驗”的一部分。
關鍵是建立信念
那么,最初的“穴位磁療降低痛感”的現象就是安慰劑效應嗎?也不是。這只是心理學家制造“安慰劑效應”的第一步:建立“信念”。
如果說“安慰劑效應”形容為心理因素對生理的影響,那么在獲得這個效應之前,首先要以生理變化的事實在被測者的心理層面“建立信念”。在這個實驗中,張文彩希望痛感的降低,使這些志愿者建立“磁療儀器真的可以有效降低痛感”的信念,而她成功了,換句話說,志愿者(至少大部分)相信了。
然后,志愿者被告知,如果將磁療儀器連接到他們頸后的大椎穴,還可以緩解負性刺激誘發的不愉快情緒體驗。張文彩分別給他們看了200 張圖片,包括蛇、昆蟲和殘缺的肢體,同時記錄他們的腦電成像,“在有施加‘磁療’,也就是‘安慰劑’的時候,大腦中代表情緒波動的活動確實減弱了。”
“信則有,不信則無”。在我們的文化傳承中,人們習慣在困境中祈禱的時候如此安慰自己,久而久之,聽起來更像一種有關拯救的縹緲傳說。但現在,心理學家告訴我們,這種“心誠則靈”的現象是在他們的實驗中切切實實發生了!——雖然很遺憾,在目前所有關于安慰劑效應的研究中,比較有把握的還僅僅是對其鎮痛效果的研究。
人的神經系統本身具備鎮痛的能力。當疼痛的感覺傳遞到大腦之后,大腦會分泌類似鴉片的物質來止痛,比如內啡肽。而研究表明安慰劑促進了鴉片類物質的產生。
安慰劑促進鴉片類物質產生的方式有兩種。
一是條件反射。1889 年,在俄國一家軍事醫學院里,年輕的助教巴甫洛夫做了一個著名的實驗,將狗分泌唾液與進食的鈴聲用“條件反射”的概念關聯起來。現在,一些研究者認為,“安慰劑反應”也是巴甫洛夫條件反射的一種。以痛覺的安慰劑效應為例,當止痛片與止痛反應多次伴隨出現后,止痛片便成了止痛的信號,不管這藥片中是真正的藥物還是安慰劑。再比如來自醫生的關懷、白色床單營造的安寧氛圍等等,這些環境也可以在廣義上被稱為“安慰劑”。
“但這種條件反射尚屬于大腦無意識的范疇”。在張文彩看來,作用更重要的還是“預期”,也就是“建立信念”。在1962年古德斯坦提出“預期理論”,認為“安慰劑效應”與患者“對病情改善的預期”有關。
要建立這種預期有兩種途徑:言語預期和強化預期。前者可以僅僅通過言語信息的方式,告知患者接受的治療具有顯著的止痛作用,而后者則是秘密操縱患者能感覺到的療效。比如張文彩在實驗中告訴志愿者“穴位磁療”確實有止痛的療效,這便屬于“言語預期”;至于悄悄降低激光刺激的強度,使志愿者相信痛覺的降低來自磁療,就是“強化預期”的方法。
從某個角度看,“建立預期”尤其是“言語預期”像一種說服,效果如何取決于對象本身是否容易被說服,這與他們的自信心、不安全感等因素有關。因此,“安慰劑效應”的程度也要因人而異。張文彩的實驗中,能獲得不錯的安慰劑效應的比例一般在三分之一以上,但每次總會遇到一兩位志愿者,安慰劑在他們身上基本不發生作用。
同樣需要建立信念,和“安慰劑效應”比起來,“反安慰劑效應”似乎更有意思——后者簡直像個披著學術外衣的詛咒。“如果我告訴你,要給你施加的刺激會令疼痛增加——你就會真的感覺更痛了。”這情形看著眼熟,不禁讓人聯想起周星馳電影里,那個一聽說中了“化骨綿掌”,便走得七歪八扭的韋小寶。
安慰劑的倫理
安慰劑的效果雖然顯著,但它的臨床應用卻一直面臨著倫理上的爭議。一直到20 世紀中期,人們仍將安慰劑看成不可能傷害患者、對患者有安慰作用的一種低級欺騙。1938 年,安慰劑(placebo)這個詞匯被首次用于實驗處理,研究內容是“膠囊是否起到預防感冒的作用”。研究者(Diehl, Baker, Cowan,1938) 將學生分成兩組,給他們相同的指導語,而后給了他們膠囊,但其實,安慰劑組的學生吃下的膠囊中只是乳糖,而非疫苗。
結果卻發現,安慰劑組沒有接受到真正藥物的治療,卻獲得了與接受疫苗治療效果相當的結果。在這個研究中,研究者在治療感冒方面獲得了具有現代意義的安慰劑效應。
直到1955 年。美國科學家亨利#8226; 比徹第一個深刻認識到,安慰劑這一惰性物質(本身不會引起藥理反應的物質)對患者的確有治療作用。他回顧梳理了15 個安慰劑控制的臨床實驗,發表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論文《強大的安慰劑》,文中提到了他的結論:“在一般情況下,35.2% 的病人在使用安慰劑后病情得到有效改善。”
從這個數字看,假定有一個醫學白癡勇敢地決定開拓醫藥事業,不問求醫者所患何病,一律送上淀粉做成的藥片——那么,他仍然有一定的幾率獲得“神醫”的名聲。
然而這種作用畢竟有限。何況臨床醫學上有嚴格的規定,一種藥物的救治效果必須要勝過安慰劑,否則便不能稱之為有效。而臨床醫學界也不乏反對使用安慰劑的聲音,比如來自美國國家健康研究院的艾茨基爾#8226; 伊曼紐爾博士就不提倡使用安慰劑,他認為如果醫生給患者開的藥物不能被證明確實有效,這從倫理上便說不過去。但不少其他的醫生卻不以為然,因為到目前為止,也沒能證明它們有害。
雖然爭議纏身,但安慰劑其實已經無處不在了。張文彩介紹:“所有的公開治療,不論藥物為何,都包含了安慰劑的成分。”隱秘治療可以證明這個說法。隱秘,就是指采用機器注射藥物,被測者既看不到醫生出現,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注射了藥物——這種情況下,治療結果往往要打上一個大大的折扣。在一些需要長期服用的藥物,像復合型口服避孕藥便包含安慰劑的成分;治療慢性疼痛的藥物中,常含有嗎啡,嗎啡多吃會成癮。因此,要獲得治療效果,又要防止由此帶來的副作用,安慰劑就該出場了。
(感謝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羅勁研究員、張文彩博士,上海市長海醫院薄祿龍醫生對此文的幫助)
Tips:
五花八門的安慰劑
有沒有可能,產生的療效事實上來自作為安慰劑藥物的本身?不會。
一種物質要被稱為“安慰劑”,首先要符合這樣的標準:它是在人體內不會引起任何反應的惰性物質,完全不發生作用——至少要對某種特定的治療完全不發生作用。
研究實驗中使用的安慰劑,出于方便獲取以及結果準確的考量,液體多為生理鹽水,口服藥片則多采用淀粉,如果是膠囊,膠囊里裝的也是淀粉。
在記載中,最早的安慰劑實驗中的主角其實是一根木棍。1801 年,約翰#8226; 黑格斯首次報告了“安慰劑控制”的實驗結果。在19 世紀初,人們常用金屬棍放在身體上來治療疾病,認為人體可以通過接受金屬電磁的影響來緩解癥狀。而黑格斯給5 個病人使用了木頭仿造的金屬棍治療,發現結果和用金屬棍治療相當,都是有4 個人報告了“病情緩解”。事實上,今天我們知道,用金屬棍的所謂“電磁效應”治病是沒有科學依據的。那么以今人眼光回望歷史,金屬棍才是真正的安慰劑,而那根木棍,或者我們可以叫它“安慰劑的平方”?
當安慰劑效應泛化到社會文化中,還會產生形形色色的現象。比如宗教中的祈禱,假如偶然一次應驗后,禱告者便會建立起對“祈禱”的預期,以后再遇到危難仍會將希望寄托其上。再比如,“在某一特定的文化中,如果人們發現某個咒語或神靈在一種情境中靈驗,就很容易在其他一些情境中相信它的作用。或者,一旦某個品牌的一種商品在消費者中建立了信任,同一品牌的其他產品就很容易被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