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07年3月開始,《勞動法(草案)》公開征求意見,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內,全國人大收到19萬條修改建議。這部被以“歷屆人大常委會法律草案征求意見中提出意見最多”而稱道的法律,成為繼2006年3月《物權法》通過后又一備受關注的法律事件,因為其內容牽涉到每一位勞動者和每個用人單位的切身利益,其重大意義早已突破了法律領域。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最為弱勢最需要勞動保護的農民工,對這部新《勞動法》了解者寥寥。
令人擔憂的現實
2007年中,河南制衣女工章萍萍在北京換了3次工作。
3月底,已經在浙江海鹽的服裝廠做過3年的她到了北京后,先去了北京制造業最為發達的大興區。
她到了一家屬于作坊式的小服裝加工廠,只能接些來料加工的小活。工作一個月,她一分錢工資也沒有拿到。不過她似乎對老板沒有什么怨言,“老板也沒有賺多少啊。”
從這家小服裝廠辭職后,她兩手空空,不得不快速找了一家新的服裝廠。
這家廠子實行計件工資制度。兩個月間,她每天工作時間在12個小時左右,偶爾碰到活緊的時候,她一天的工作時間達到15個小時。然而老板許諾的至少1500元的工資并沒有兌現,她每個月只領到800多元。更讓她受不了的是,老板請來的經理經常對員工罵罵咧咧。
超負荷的加班導致了異常的疲憊,同時也帶來了安全隱患,各種大大小小的意外事故常常讓他們避無可避。章萍萍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上殘留著兩個針眼。
據章萍萍說,這種小意外她和工友們都習慣了。一般是老板帶她們到附近的小診所簡單包扎了事,再開點消炎藥,共花十幾元錢。
6月份,章萍萍找到了位于北京市大興區廡殿的服裝廠,這家服裝廠有自己的品牌,有200多名員工,廠家和所有員工都簽訂了勞動合同,看起來比較正規,但需交付押金等“不平等條約”仍然赫然印在了合同上。在最為關鍵的勞動報酬支付方式上,寫明是計件工資,然而沒有更為具體的條文說明如何實現“計件工資”。
8月份,章萍萍平均每天工作10個小時,工資是1200元,9月份幾乎每天都要上13個小時的班,工資仍然是1200元。每天下班后,章萍萍都會在本子上記下她當天完成的工作量,但是“記下也沒啥用,我都不知道做一件衣服給多少錢”。
法律意識淡漠的群體
調查顯示,在外來農民工最為密集的廣東省,85%的農名工對新《勞動法》不了解,這正如面對餓狼襲擊的人,不知道身邊放著的槍是可以防身的,當然更不消說如何用槍防身了。
章萍萍的工友張云龍可能是廠里學歷最高的人了。這個來自延安的小伙子讀完了高中,只有他通過的新聞大概了解一點新《勞動法》。至于具體的通過時間、執行時間,以及對于他們這些外來務工人員有什么具體意義,他也不清楚。
顯然,農民工進城并不必然產生城市化的結果,他們很少用法律去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相反,他們更愿意相信道德的力量。他們比較一致的看法是——出來打工,最想碰到一個有良心的好老板,能把工資按時全部發放,年底可以剩余幾千塊錢,但這種靠社會習俗和道德規范支持的雇傭關系又有多少穩定性呢?
這種主觀對法律的疏遠并不難理解。雖然他們人在城市,但卻游離在城市系統之外,打工者群體成為獨立而封閉的孤島。
不僅僅是主觀上,本應成為他們合法權利保護傘的法律過于遠離了他們的身心;他們也缺乏了解法律的客觀條件,根本沒有機會和經歷去獲取包括法律在內的各種不能直接獲取的外部信息。
據記者了解,北京市工會以及全國總工會都沒有針對打工人群的專門維權組織。而事實上,權益最容易受到侵犯的也是他們。而這些進入了城市的農民的后代,能有多少機會去真正了解城市的現代文明、樹立法制觀念、培養公民意識呢?顯然,進城與思想上的城市化與現代化仍然溝壑重重。
脆弱的勞動關系讓雙方受害
在北京服裝廠比較密集的廡殿,記者詢問了十多家小工廠,都表示必須要扣押一定數額的工資,從800元到1500元
不等,有的廠家則是直接扣押第一個月工資。
10月底的一天,一位名叫張云云的女工通過章萍萍,給記者打電話求助。原來她母親病重,要請假回家,但是老板不準假。張云云只好辭工。但是老板認為她沒有干到年底,欠發的2000元工資老板只給她500,剩余的1500元則視為違約的罰款。
在記者提到他們經常讓員工加班這一點后,他們最終給了張云云共1800元工資。這位顧老板的一句話頗有意味,“那么多辭職的,我們都扣了工資,誰也不像你,竟然還來要。”
顧老板聲稱他收取工人的押金也實屬無奈。在這些大大小小的加工廠里,工人與工廠的勞動關系處于非常脆弱的狀態,工人們沒有歸屬感,資方也把工人們當作掙錢工具,不擇手段地想把工具用得長久一些,他們之間甚至產生了比較對立的情緒。
顧老板擔心員工不辭而別,所以想靠收押金來綁住工人。而收取押金之后則產生了另外的惡果——趨利的資本家既然已經有了牽制工人的殺手锏,就會進一步侵犯工人的權益,并把這種畸形的違法狀態視為常態,顧老板認為幫張云云維護正當權利的記者“不可理喻,非常囂張”。
這樣的情況下,資方和工人似乎都成了受害人。
如今,新《勞動法》頒布了,誠如抵抗餓狼的槍支得到了改進,然而對于不用槍的人意義有多大呢?作為這個社會最為弱勢的勞動者,他們什么時候才能主動維護并且學會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呢?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2007年7月發布的“中國新生代農民工發展狀況及代際對比”研究報告顯示,新生代農民工法律意識整體上比較淡薄。數據顯示:僅有16.7%的青年農民工真正了解《勞動法》,大多數青年農民工只是對《勞動法》了解一點,而15.3%的人則一無所知。
“這說明針對農民工的法律普及力度不夠,各地的普法活動頻繁,收效卻不好,大有形式主義傾向,并沒有切實關照到青年農民工這個特殊群體。”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青年成才研究所所長劉俊彥說。
最為首要的問題顯然是普法。而地方政府所組織的普法教育同樣難以實行,實際上,外來打工者并沒有納入本地的政府職責范圍之內。另外一方面,在勞務輸出地進行教育也比較困難,大部分務工人員一年四季只有春節期間在家。
“就算我們想維權了,我們去找哪個部門呢,扣的那些錢也不夠找律師什么的。”章萍萍認為就算她真的了解了一些《勞動法》,她也非常擔心維權成本的問題。在北京,“小小鳥”等專門針對打工者的維權組織建立起來了,然而這種力量薄弱的民間組織所起到的作用不過是杯水車薪。也許,快速解決問題的專門通道才是良策吧。
摘自《記者觀察》2007年第23期
編輯/任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