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沒有固定的舊書市場,我的淘書活動主要圍繞著馬路旁的書攤兒。基本屬于游擊隊性質(zhì),沒準兒,打的全是“遭遇戰(zhàn)”。有時一連幾日,騎著車子天天遇到舊書攤兒,就“暴飲暴食”;有時一連串的日子過去了,大街兩側(cè)全然不見書販子的身影,這好比往死里餓你。淘書之徒的悲慘命運正是如此。其實呢,這種人生的被動狀態(tài)恰恰體現(xiàn)了淘書的樂趣。我以為沿著地攤兒淘書絕不同于走進書店買書。書店里買書好比機械行為,而地攤兒淘書頗有回歸大自然的感覺。淘書,它使人想起小時候爬樹摘棗、田頭逮蛐蛐、小河溝里摸魚……總之,淘書淘書,一個淘字最傳神。
我的淘書初期沒有經(jīng)驗,地攤兒上一旦見到喜愛之書,往往耳熱心跳,目光迷離,其特征與發(fā)情者極為相似。書販子多精啊,一看你這份德性,張口就要高價。記得我那次見到《日特禍華史》就是這樣。因此,淘書初期我花了不少冤枉錢。后來我漸漸有了經(jīng)驗,喜不形于色,書販子便不大宰我了。我與書販子的斗智斗勇從此進入新的階段。
淘書的內(nèi)容挺豐富的,譬如說補缺。我手里有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世紀80年代出版的《靜靜的頓河》,可惜缺少第三冊。其實書店里有《靜靜的頓河》,只是不拆售。于是多年以來我也沒有湊齊,總覺得這個問題必須解決。因此每逢淘書之時,我心里便想著那條流淌在俄羅斯境內(nèi)的大河,腳步也是輕輕的,那神情分明就是一個探尋地雷的工兵。可多少年過去了,我卻距離那位名叫肖洛霍夫的前蘇聯(lián)作家越來越遠,盡管我與他是同姓而異國的本家叔侄。于是尋找空缺的第三冊,就成了我的一塊心病。
終于,有一天我接到一個書販子的來電,他說他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因此要收購我家里的舊雜志。我對他的要求毫無興趣,當頭便問他手里有沒有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上世紀80年代版的《靜靜的頓河》第三冊。對方想了想,說有。我不禁連聲說好,立即約定了成交時間和地點。我按時赴約,終于拿到了多年求之而不得的第三冊《靜靜的頓河》,喜不自禁。我忘了付賬轉(zhuǎn)身就走,書販子喊住我,說給錢呀。我問多少,對方說出15元。我知道這個數(shù)目當年足以購買全套的《靜靜的頓河》。沒辦法,為了卻一樁心事,我只得如數(shù)結(jié)賬。
回到家里,我立即打開書柜,將剛剛加盟的第三冊放入空缺已久的位置,這條靜靜流淌的俄羅斯大河一下子就完整了,“上游”、“中游”、“下游”,無一空缺。我高興萬分,當晚還破例喝了一盅白酒,那心情真好像是娶了媳婦一般。
我淘書的另一大樂趣,那就是跟書販子討價還價了。其實生活之中我并非精雕細刻之人,平時購物,也很豪爽。可淘書之時我卻總在價格上斤斤計較,即使遇到心儀已久的好書,仍然樂此不疲。那次在文廟的書攤兒上見到南宋周密的《武林舊事》,心兒亂跳。當年我寫作長篇小說《尷尬英雄》時急于了解宋時菜譜,正是找朋友借閱此書而獲益匪淺的。此時面對如此好書,書販子開口只要5元錢,我硬是以3元成交而且心中竊喜,好像撿了狗頭金似的。我想我并不在乎幾元錢。以極小面額的鈔票而購取極大價值的書籍,這也屬于淘書者追求的心理業(yè)績吧。當然,有時遇到原則性極強的書販子,我只得灰頭土臉屈從于人家的價格,那次購買民國版本的《尺牘》,就是如此。我雖討價不成,可付款之后抱起心愛之書,轉(zhuǎn)身奔路便走,然后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偷著樂。是啊,淘書者沒有失敗之說,你得到的永遠是收獲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