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醫開心藥

“敞開心胸”是治愈百病的特效藥

病就說出來

記得第一次就診時，我的模樣有些憔悴。70多歲的李醫生一面為我把脈，一面張著大眼打量我，似乎思忖著什么，不發一語。也許察覺我開始不安，他輕輕地松開手說：“你的脈象虛弱，兩個眼睛看起來深邃有神，好像有很多故事。”

接著，他幫我按摩腳底穴道，每觸及一個穴道都疼痛難耐。我緊緊咬著嘴唇，不說一個痛字。只見李醫生驀然放開手，打趣地說：“好啦，我知道你問題出在哪里了。”我一臉愕然，看李醫生俐落地寫著“內外失調、抑郁成疾”。我像挨了當頭一棒，驚訝得答不出話。

李醫生從抽屜拿出一條繩子，隨手打了一個繩結，放在我手心。仿佛觸動某個心結似的，一陣酸楚倏地涌上我的心頭，眼角不覺濡濕。

李醫生露出善解的微笑：“流露出真實的情緒，沒什么不好啊。痛，就要說痛，這表示心里有個地方阻塞不通。”

他一邊抓中藥，一邊安慰我：“找個對象說一說，不好開口的，就跟上帝、佛菩薩說。躺在草地上跟藍天白云說也行，它們絕對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

回程的路上，我不停地回想李醫生說的話。卻在無意之間，在一條幽僻的小徑里，發現一條小溪。

我脫下鞋，赤腳踏進溪里，仿佛踏進自己生命深處的一角，有一種寧靜的氛圍，一股從腳底透徹心扉的涼意，讓我愿意坐下來，和映照在水面的自己說話。

我撿起岸邊的石頭，每說一句，就使勁地往溪里用力一扔，激起的水花濺得我滿臉都是。我的眼眶和著水花，不停沁著眼淚，一開始有怨、有恨，像激起的漣漪難以平復。漸漸地，扔石頭的勁兒輕了，心也柔軟了，被我擾動的泥沙漸漸沉淀。當水面中的自己，重新映入眼簾時，竟顯得格外清晰。

夢中的靜與動

隔了一周，我又去找李醫生，也許卸下心靈的石頭，我神色輕松不少。李醫生瞧見我，就豎起拇指說：“不錯喔，有進步。打開心結才會真的開心啊。”他像往常一樣替我把脈。

“你的體質較燥，個性較急，也許做些靜態的調息會比較好。”我望著李醫生慈眉善目的臉龐，覺得他真像心靈醫生，聽見了患者生命的脈動。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晚上回家后就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自己去山上，聽一名師父講經。那名師父雙手合掌，向大家提問：“何謂‘動’?何謂‘靜’?如何在動中取靜、靜中取動呢?”話一說罷，就有一個人自告奮勇地從山坡上滾下去，直到山腳下才停止。

那人拍拍身上的塵土，得意地說：“我從山坡上滾下來，就是‘動’，滾到山腳下停下來就是‘靜’。”大家哈哈大笑，師父也笑著搖搖頭。

我在旁邊靜靜觀看，突然靈光一閃，就自動上場。我一上場就優雅地跳起舞來，末了還做了一個結尾的靜止動作。我說：“翩翩起舞是‘動’，結尾時如此不動就是‘靜’。”師父依然笑著搖頭，我一陣尷尬，從夢中醒來。

隔周我去找李醫生，和他分享這個夢。李醫生一臉笑意：“生活中，是否有‘動’、‘靜’取舍的矛盾呢?”我點點頭，李醫生的眼睛陡然一亮：“喔，原來師父的問題，正是你的疑惑呢。”

李醫生問我喜不喜歡畫畫或寫日記?鼓勵我把平常做的夢畫下來，或做成筆記，哪怕只是些殘缺的影像，都是了解自己的線索。

把夢畫下來

謝過李醫生，返家后才猛然發現他把完脈，忘了開藥給我吃。我打電話問他，他卻在電話那一頭，呵呵地笑著：“這次是探索自己的‘心藥’啊，下次就診時把心得告訴我就好啦。”

我拿起粉彩筆，為自己的夢境涂上色彩，猛然發現自己的心靈。正透過夢境對我說話。

夢境里順著山坡滾動，好像自己隨著世俗的坡度翻滾，“動”、“靜”受外在的山坡主宰。雖然在夢中翩翩起舞，“動”、“靜”可以自主，卻只是一種假象的表演，做給別人看，而不是真正的寧靜。

我畫了一個大大的“心”，還把“心”字形上的“三個點”，畫成夢中“三個我”。原來師父是內心的自己；另外兩個人，則是兩個外在矛盾的自己。師父的一言一行，正是內在的我對外在生命的反省。

李醫生看著圖，頻頻點頭：“嗯，我像你這個年紀，對生命、對人，也有很多疑惑。尤其失去協調時，整顆心簡直糾結在一起，又痛苦又掙扎。現在想來，這些都留在心上，變成生命的痕跡。”

記下生命痕跡

就這樣，每一次去看診，好像透過脈象檢視自己的生命。直到某一天，李醫生突然送我一本書。我翻開一看，里面一片空白。李醫生推推眼鏡，別有感觸：“我年紀大了，想要閉關深居，不再替人看病。你就用這一本筆記，把藏在生命里的故事，寫成一本書吧。”

我好舍不得離開，又看著李醫生從抽屜拿出一個眼熟的繩結，像以前一樣放在我的手心。我突然動念，想解開繩結，眼淚跟著潸潸而下。李醫生拍拍我的肩，以一種令我難忘的真摯神情說：“當醫生最高興的事，就是看到患者可以康復。你已經把心打開，我知道你會愈來愈好。”

我依依不舍地向他揮別。10年后，我真的提筆寫下一篇又一篇的故事。而李醫生卻已安詳地離開人間。

我總覺得，他一直活在我心里，在我敞開心靈下筆的那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他的笑容，在生命深處和他重逢。

責任編輯 王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