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開始熱起來,在陽光下呆久了就有些扛不住了,我躲進游泳池旁邊的涼棚里看書,孩子們泡在游泳池里,和那條叫托斯卡的大狗瘋。他們將一個網球扔得很遠,那大狗很興奮地疾馳過去用嘴叼住,然后顛顛地繞過游泳池來找我,將球放在我腳下,討功一樣,還呼呲呼呲地大喘著氣。這樣的游戲我們重復著,我的眼在孩子和狗之間忙著。
然后,看見維拉從房子里出來,她換了兩件式的泳衣,手里挎了一個很大的籃子,藤編的。哼著歌拎著籃子在花園里忙著,剪掉開過的殘花,拾起地上落的蘋果,收拾落葉。我遠遠地看著她,淡金色的短發很利索,即使穿著比基尼身材也很過得去,微微有些松弛,但想到她六十歲的年齡,我就覺得實在是很棒了。
我們正在維拉家里做客,這給了我機會進入她私人的空間。過去我看到的維拉,總是那個穿著精致的女CEO,她在法國化妝品圈子里是有名的能干女人,great lady。現在她退休了,立即被一家瑞士公司請去做顧問,對了,她是瑞士人。
午飯的時候,她已經讓我吃了一驚了,她做的鮭魚蛋卷又好吃又好看。我在控制體重也忍不住吃了好多。她很得意,說家里常有客人來,十來個人的飯都是她一個人做,連幫手都不需要。過幾天,她的非洲客人要來了,九個人,都會住在家里。
維拉的非洲客人,來自剛果的一個村子。她和剛果的緣分,開始于一種叫Patchouli的植物。Patchouli是一種原產在印度尼西亞群島的植物,帶著強烈溫熱的氣味,辛辣,混合著泥腥味。當地人用它當草藥,解蟲蛇咬殺之毒。在過去的維多利亞時代,印尼的英國殖民者也將它放在衣柜里,保護高級的開司米。后來我去查字典,才知道Patchouli 的中文叫廣藿香,不知道和中藥藿香正氣丸里的藿香是不是一種植物。
廣藿香的氣味濃郁持久,帶有東方情調,因此成為香水公司的熱寵,通過蒸餾方式提煉的廣藿香香精在國際市場上價格很高。維拉在法國香水公司做CEO的時候,和她的朋友開始了在剛果試種廣藿香的工作,她們在剛果找到了一個地方,溫度和氣候與印尼很相似,然后她們帶著種子和資金去了那里,希望通過種植這種植物給貧窮的剛果一些幫助。
非洲的黑人和中國人不一樣,維拉在飯桌上說。她的先生立即很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完全沒有可比性的。老頭曾在遠洋輪上呆過,提到黑人,滿臉的不以為然。我只是笑笑,非洲的黑人和中國人,放在過去我聽了一定心里會小別扭一下,現在不了,我有“大國”心態了,很寬容。
中國人總是努力的,起點低,卻不輕言放棄。中國人對生活總是有渴望的,他們在最辛苦的條件下也會一點點地往自己的夢想靠攏。剛果人,那卻是完全不同的生活態度。
廣藿香被種下了,維拉也該離開了,她的村子里的黑人們都對她保證,放心好了,媽媽,我們會照顧這些樹的。黑人們將所有上了年紀的白人婦女都尊稱媽媽。等收獲的季節到了維拉再去剛果,成片的Patchouli在田地里長成了瘋草,花開過了,葉老到不能采了。維拉氣得對村民們大叫,為什么為什么你們不采葉? 村民們好脾氣地對她說,我們錯了,媽媽。 可是,種在那里,花和葉多么好看啊,我們舍不得采的。一年過去了,第二年又照原樣來一次。
維拉帶給村子的藥,被村民們珍惜地鎖起來,她再三告訴他們這是要用來治病的也沒有用,直到所有的藥都過期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對那些年紀輕輕就一堆孩子的女子們說要避孕,她們很服從,說是的,媽媽。等到下一次見到時,總是又多出一個孩子來。
這些剛果人,他們其實是懶于改變的,白人們的好心意,他們領了,可他們仍然喜歡以舊的方式過日子。維拉說,他們真是從來不愁的,那些孩子,沒有一個不是笑的。他們就唱啊,跳啊,窮著,開心著。
維拉改變不了村民們對廣藿香的態度,但她能請他們到家里來度假,剛果人覺得媽媽的飯還是好吃的。
在游泳池邊,我看到維拉正讀著的書,是2004年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肯尼亞環境和自然資源部副部長旺加里·馬塔伊夫人的傳記,我想,維拉還是沒有放棄。
我喜歡這樣的女人,能干的,生機勃勃的。一個好的CEO,也是一個好園丁和好廚娘,我很少聽到她說我要怎么樣,她的胸懷是開闊的,像一個張開的懷抱。她不是那種將自己封閉在一個小世界里和自己糾結不清的人,她想做的事,她就會take action。也許正是這樣,她始終看上去那么年輕,生動,她覺察不到自己的年齡,我也會忘記她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