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ｄｅ納西索斯

傳說中古希臘美少年納西索斯不屑于所有少女的追求，固執地愛上了自己，從此整日地蹲在湖邊欣賞自己在水波中的倒影。納西索斯不夠幸運，他的時代里還沒有數碼相機、筆記本電腦供他拍照自娛，也沒有BBS和Blog的支持幫助他把自己的形象傳播到千家萬戶。他只有孤獨地投入水中倒影的懷抱，于是溺死在湖里。眾神憐憫他，將他化作一株水仙花。從此，Narcissus就成了自戀者的代名詞。連自戀癥的名字，narcissism，也和他掛靠上了干系。

應當說在某種意義上，自戀是人的本能，嬰兒是最自戀的。人正因為有自戀，才知道要珍惜自己、保護自己、尊重自己。而精神學科定義的“自戀型人格障礙”，強調的是一種長期的人格偏離和業已形成的習慣模式。精神學界一般把自戀癥的根源追溯到人的嬰孩時期，通常是1～3歲之間。應當說所有的嬰孩都是自己小小世界里的全能上帝。他們百分百關注自己，一旦欲求得不到滿足，冷了餓了或者不舒服了都要大聲哭鬧要求成人的關注和安撫。而當要求得不到滿足的時候，遭受挫折的嬰孩就可能通過自體幻想的循環回路來替代補償這種被關注的需要。

提起自戀，我們很容易想起一種聽起來同它相反的情緒，自卑。有意思的是這種相悖的情緒往往卻是共生的：作家賈平凹就曾直言自己“既自卑又自大”，這想必也是不少人的心聲，心思敏感的人們猶是如此。究竟是自卑還是自大?有些情況下這兩者的界限真的不是很清楚。關鍵在于，自卑抑或自戀，都植根于對自我的過度關注。而過度關注的結果，無論是優點還是缺點，都被個體無限放大，自卑、自戀乃至既自卑又自戀這樣看似矛盾心理的滋生就可以理解了。這樣，自卑的人活在陰影里，時時刻刻給自己施加精神折磨；自戀的人活在幻覺里，橫遭周圍人的側目，人際關系往往不會太好；至于既自卑又自戀的人，畢竟比前兩者多一點“辯證精神”，看待自己也趨于深入。然而同時也極易陷入空前的自我沖突中。這樣的心態也許挺適合文藝創作，可對于個體本身來說卻無疑是一道心的枷鎖。

更何況，無論是以上哪一種情況，對自己投人過度關注的必然結果是對他人投入的關注減弱。用弗洛伊德的里比多理論來說，人的里比多有限，投注到自己身上多了，自然對他人投注得少了。這便是為什么自戀或是自卑的人往往顯得冷漠的緣故。他們看上去已經慣于自己封閉起來，在自己的孤獨世界要么顧影自憐，要么自我放逐。

自卑者或是自戀者，對自身投入了過多關注，自然同時也會特別渴望他人的承認。這一愿望得不到滿足的話，自卑者容易產生對他人的普遍的嫉妒，自憐者則趨于認為所有人都在嫉妒自己。兩者其實殊途而同歸。因為內心的力量不夠強大，才會屈從于他人注視的目光。他們看起來似乎最關注自己，可說到底，他們關注的卻是他人看待自己的態度，也就是他人眼中的自己。他人無處不在，所以過多自我關注的人為自己設定的閾限也無處不在。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說的“他人就是地獄”用于形容自卑或是自戀的人也許最恰當不過。

為什么人會對自身投入更多關注呢?除了精神問題專家提出的嬰兒時期的影響外，后天的文化養成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也許我們身在其中所以不曾察覺到，中國傳統文化對于士大夫品格養成的要求，相當程度上在促發人們把注意力轉向自身呢——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莊子說：內圣外王；宋代理學家說：存天理，滅人欲；乃至《論語》中更多對于君子這一理想人格種種近于嚴苛的規定，無一不是要將個體推向一種趨于自省的、追求完美的、道德無瑕的、崇尚理性的人格。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下，誕生出不可勝計的屈原那樣、偏愛以香草美人自喻的典型中國式文人便也順理成章了。

與文人式的自戀不同，現代自戀族看起來擺脫了形而上的追索，注意力開始轉向聲色場同名利場。感謝以人為本的科技，讓新自戀一族有充分的硬件秀皮相、秀生活，有足夠的空間曬名利、曬學歷。我們也得幸看到莢蓉姐姐、楊二姐姐的豐姿紅遍海峽兩岸，看“宇宙無敵美少年”郭敬明一籠一籠新鮮出爐的自拍照，看中國文化的代言人感慨誰“罵我一句，十方驚動，天地悲心”。

至于自卑和自戀哪個更好些或是不那么糟一些的爭論看似也沒有必要在這里浪費筆墨，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他們其實是胞親。不如現實一些，如果你自卑或者自戀，那要如何自救?我們說，人生最大的敵人是你自己，最美麗的風景卻可能是他人。在你總是花贊大量時間苛求自己的時候，窗外已經錯過了多少霧靄流嵐，會不會覺得可惜呢?你總是喜歡從別人處得到贊美，有沒有試過把你小小的嫉妒也化成真情的贊美，而自己也跟著覺得海闊天空起來呢?你已經習慣被愛，即便是付出也要享受別人的感念，也是時候投入地去關愛別人啦，不求感念、不計付出地。

老子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所謂的智，人心隔肚皮，要懂得知人固屬不易中的不易。而所謂的明，卻是面對自己也像明鏡一樣敞亮，不虛飾也不刻意，是洞達也是釋然。

現代自戀族小測試。你有自知之明嗎?要是滿足八條以上，承認吧，你關注自己太多了一點哦：

1 看見反光的東西就忍不住要照一照，盡管隨身帶著鏡子。

2 當然也會喜歡自拍。

3 喜歡一個人的原因/前提往往是對方喜歡自己。討厭一個人的原因自然也……

4 有被愛妄想。或者說，只是覺得身邊的人確實都很喜歡自己，并且為此很苦惱。

5 做一件事之前考慮更多的不是完成事情本身而是別人對此可能的評價。

6 不厭其煩地動情地描述自己；喜歡通過長長的msn簽名剖析自己的心跡、匯報瑣碎近況。

7 每天在blog上念叨自己，將細小的自我感受無限放大。

8 會不時去百度搜索一下自己的名字。

9 特別關注有關自己的評價。尤其是面對負面評價時故作灑脫。

10 覺得自己很特別，天上人間只此一名，是某種理想的化身。常人根本難以理解自己。

11 容易在小說/戲劇/電影主人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12 欣賞自己遇到毛毛蟲時的驚恐狀態。(女生專用)

13 閱讀本文至此仍深刻地認為自己是一個既有知人之智又有自知之明的人

納西索斯蹲在水邊，他真的是愛上了自己嗎。現在我們更愿意相信他愛上的是水中的那輪水光漣漪的倒影，那個他已經在其中填人太多太多的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