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地震了!”北川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王建急切地大聲喊道。
誰也沒有料到,5月12日下午2時28分,死神離我僅一步之遙。就在北川縣委宣傳部安排我們下午2時30分同該縣林業局、國土局等有關領導的座談會即將開始之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降臨了。
2時27分,筆者一行來到縣委宣傳部三樓的會議室。
2時28分,震災發生。初是地面晃動,隨即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
強烈的震動和王建的大喊讓我下意識地快步沖向二樓逃命,可怎么也邁不開步子。房屋左右顛簸,我就像行駛在驚濤駭浪上的小船一樣,站立不穩,情急之下我立刻抓住樓梯扶手,向下吃力地挪步。就在這一瞬間,六層高的縣委大樓開始垮塌,劇烈的搖晃中只聽到磚塊、玻璃落下時相互撞擊發出的“嘩啦”聲,就像數輛翻斗車同時傾倒磚石發出的聲音一樣。我眼前一黑,腳下一沉,便隨樓梯墜落下去。
看不見光,黑暗中,我知道自己被掩埋在了磚礫堆中,臉上、脖子上有股熱熱的液體在流淌。我知道,頭砸傷了,在流血。伸手去摸,可我發現雙手被卡在了磚石中,一屈腿,也無法動彈。抬頭,感到頭頂的磚石有些松動。心想埋得不深,還可以試著往外鉆,我便用力地向上冒,斷裂的磚石不斷劃傷雙臂,疼痛鉆心。
此刻,周圍不時傳來呼救聲、呻吟聲、建筑物的垮塌聲……
我一點點地往上鉆,忍痛將左手從磚石縫中抽出來,一塊一塊地撿起壓在頭部的磚塊,終于看到了一絲光線。求生的欲望讓我奮力撿開壓住右手的磚塊,兩只手自由了,終于能慢慢坐立起來。然而,雙腿仍不能動彈,便伸手掀開壓在腿上的磚石。我發現,我的左腳被卡在幾塊空心磚和倒塌的殘墻下,想要抽身必須挪開倒塌的墻壁。無奈之下,我只好極力繃直腳,一點點地往外抽,每用一次力,就感覺左踝關節處一陣鉆心的痛。為了逃生,我忍痛往外爬,兩只腳終于從磚石縫中抽了出來,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褲腳已被鮮血染紅,血浸透了鞋子。
驚魂未定,旁邊廢墟中傳出呻吟聲,我大聲地喊道:“里面的人,怎么樣了?”
“我動不了……我的腿斷了……”磚石中傳來微弱的聲音。
我立刻開始扒廢墟上的磚石,“不要慌,我來幫你。”人命關天,我顧不上包扎傷口,忍著疼痛,拼命去扒壓在他身上的磚塊,終于看見了下面一張已經血肉模糊的臉。
“唉喲……我的頭好痛,我出不了氣……”他斷斷續續地呻吟著,我緊接著搬開壓在他胸口、身上的磚塊。可是,一根倒下的水泥橫梁死死壓住他的腿,我用盡一切辦法仍然無法搬開。
“你堅持住,我去叫人救你?!蔽乙蝗骋还盏貜膹U墟中走到旁邊的空地上,掏出電話,沒有信號,無奈地看看四周,我已無法同外界聯系。
而此時,余震讓四周的建筑物仍在不時地垮塌,縣委辦公大樓背后的山體也在不停地崩塌,廢墟中傳出陣陣呼救聲。建筑物垮塌后飛揚的塵土還未散盡,廢墟前的空地上呆立著驚慌失措的人們,劫后余生,讓他們回不過神來。
那一刻,我們還不知道發生了多大的災難,只知道,自己還活著。
稍稍定了一下神,人們立刻奔上廢墟開始救人。
一時間,縣委大院內聚集了200多人,有不少傷員陸續被抬到這里,人們自發地騰出一塊草坪安置傷員。
很快,這塊臨時安置點便橫七豎八地躺了20多個受重傷的幸存者。面對災難,人們開始自救。這時,不少還能行動的幸存者冒著危險從廢墟中找來布條、繃帶、床單、棉被等物品,對傷員進行簡單的救助。
我也忙著處理自己流血的傷口,掏出口袋里僅存的幾張餐巾紙堵住流血的地方,用被血濕透的襪子來包扎,旁邊的人立刻阻止,“不行,襪子太臟了,我去給你找干凈的布條。”不一會兒,他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塊干凈的紅布,身邊一位50多歲的老人擰開一瓶白酒,讓我立刻清洗傷口。我咬著牙匆匆將白酒倒在包扎好的傷口上,然后掏出手機拍照,盡可能地記錄著身邊發生的一切。
2時50分,北川縣武警中隊的戰士和縣武裝部的民兵來了,他們是第一批趕到現場的救援人員。在武警中隊指導員的帶領下,他們不顧生命危險沖進廢墟。不多久,一個又一個幸存者被救出。在我的指引下,武警戰士奮力搬開了那個我無法搬動的橫梁,救出了橫梁下的幸存者,他大腿骨折,眉骨塌陷。不遠處的宣傳部副部長王建也被他們救了出來,他的腰椎受了重傷。
過了一會兒,一位雙腳已被砸得血肉模糊的人被抬了出來,他沒有呻吟,重創讓他失去了知覺。他的雙腿多處骨折,如果不緊急處理將非常危險。情急之下,戰士們將塑膠水管纏在他的腿上,進行簡單的固定和救治。旁邊的人紛紛扭過頭去,不忍目睹那一幕……
緊接著,一個20多歲的女孩被救了出來,剛開始她還能斷斷續續地說話,但是不一會兒,她的臉色漸漸蒼白,無論我們怎么喊她,她都不再有任何反應。我把手伸到她的鼻翼下,已經感覺不到她的呼吸,趕緊一摸手腕,脈搏也沒有了,手漸漸地變得冰涼。然而,失去生命的她,眼睛卻睜得大大的。身邊的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我伸手去抹她的眼瞼,一次,兩次……她就是不閉眼,好像在告訴我她多么地眷戀生命。
我再一次伸出手覆上她的眼瞼,心中默默地說:不知姓名的姑娘,你就安心地去吧!另一個世界不再有災難,你定會活得如花一般的燦爛……她的眼睛終于閉上了,我輕輕地為她蓋上了一張白床單。
縣城周邊的山體還在不停地垮塌,這座小城就像面臨世界末日一般。人們驚恐,慌亂,不知所措。傷員越來越多,縣委大院周圍的樓房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在余震中垮塌的危險。這時,帶隊搶險的武警中隊指導員喊道:大家不要慌,縣委、政府成立的救災指揮部通知大家立刻往北川中學撤!
能走的人撤出去不是難事,可這些重傷員怎么辦?參加救援的武警官兵和幸存的人們從廢墟中找來門板、木樓梯做成簡易擔架,把傷員一個一個地往北川中學轉移。
通往北川中學的路不到3公里,平時開車就幾分鐘,可今天,這條“生命之路”變得艱難而又漫長。垮塌的建筑、山上滾落的巨石、四處散落的電線和電纜阻擋了道路,人們艱難地行進著。下午4時許,我爬上通往北川中學的山坡,回望縣城:慘白的陽光下,高山峽谷中的縣城已是一片廢墟,繁榮與喧囂蕩然無存,道路、通訊、電力、飲水中斷,這里已經成為一座廢城,毫無生氣。
人們沿著垮塌后的山坡奮力往上爬去,這條路險象環生,山體隨時都會在余震中再次垮塌,堆積如山的巨石稍一松動就會讓人喪命。一同撤離的縣武警中隊的指導員不斷提醒我們:“不要慌,動作要快!”后來我聽說,這位我根本不知道姓名的指導員,他的愛人和孩子還留在城中,生死未卜。
這本不是路,只不過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這是在殘垣斷壁、垮塌的山體和泥石堆上,人們慌不擇路踩出來的一條生命通道。
望著遭受劫難的北川,群山失色,草木含悲,白草河在哭泣?;叵肫鹎宄縼淼臅r候,車窗外山色秀美,田地里小麥一片金黃,人們在晨霧繚繞中,剛開始一天的勞作。
可此刻,北川發生了地覆天翻的變化。
逃生的人們好不容易撤到了北川中學,學校的操場上聚滿了從四處趕來的幸存者,幾百個傷員躺在那兒。北川中學的教學樓已成了一片廢墟,只見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學校的師生,聞訊趕來的學生家長在那兒救人。他們在廢墟上用手刨,用木棍撬,許多家長邊挖邊哭喊著孩子的名字。北川中學成了此次震災傷亡人數最多的地方。一幢教學樓內有20個班的學生在上課,有17個班的人被埋在了垮塌的教學樓下。我趕到那兒時,只聽到一位正在救援的人在說:“下面有不少活著的,現在沒有大型吊車,無法移開垮塌的墻體,只好挖一個能通空氣的洞,讓里面活著的孩子能呼吸正常?!?/p>
地震中,北川中學涌現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跡,這里后來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在這里,我看見了許多從廢墟中挖出的被鮮血染紅的課本,倒在籃球旁的遇難者,水泥板下在生命殆盡之時為渴求幸運之神眷顧而極力向外伸出的腳和手,還看見了手中緊緊握著筆遭遇不幸的學生娃……
晚上9點過,被塌方阻礙的道路終于緊急搶修通暢,外界救援車輛陸續趕到。傷員被送往綿陽市各大醫院進行搶救。傷員多,車輛少,人們便先轉移重傷員,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車輛。晚上11時許,我被一輛救援的車輛送到了綿陽市富臨醫院。由于余震不斷,為了安全起見,所有的傷員都在醫院外的空地上進行緊急救治。那里已是傷員遍地,醫生、護士、參加救助的人們忙成一片。
床位告急!藥品告急!
沒有麻藥,我忍著痛讓醫生縫治了傷口。坐在醫院外的草坪上,我仰望蒼穹,星月無光。這一夜,有多少人無家可歸,有多少家庭骨肉分離,有多少眼睛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有多少人在廢墟中等待奇跡的發生,有多少人正在竭盡全力進行著生命的拯救……
災難,毀去的是家園,逝去的是生命,而屹立不倒的卻是我們中華兒女堅強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