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突然接到一個閩南口音的電話,起先我沒反應過來。一問,才知道是大舅。他問我現在干什么,我說在一家臺資企業做。舅舅說:“我現在承包了一家醫院的科室,生意很好,忙不過來,你來幫我干。”我很奇怪:“我是學電腦的,我能幫你干什么啊?”舅舅說:“我現在沒有可靠的人,你是學電腦的,我們醫院也有好多電腦,需要人管理。另外,你可以幫我管一下財務后勤之類的。外人我不放心。”我猶豫了一下,說:“我和我媽商量一下吧。”舅舅說:“我和你媽商量過了,你媽同意了”。我說那讓我考慮一下。舅舅說:“行,盡快給我答復”。放下電話,給家里打了個電話,父母都知道這回事,也同意我幫舅舅干。思考了兩天,決定辭職幫舅舅干。
大學時我學的是計算機軟件,畢業后在一家臺資企業編程序。剛去時,那家企業在西安剛成立,沒幾個人,就讓我先管網絡和電腦維護。后來有個項目組人跑了,我又應急轉入開發部,做程序開發。經過3年發展,公司已經有300多號人,在當地軟件開發是第一名。但很多都是外包的,主要是給臺灣、日本和海外華人地區做開發。這家企業實行的是日本的企業制度,主管名稱(襄理、協理、副理、課長)和日本一樣,崇尚加班,管理很嚴。做了3年,實在太累了,也想換個環境。
外公家在農村,一共三個孩子,除了母親,我還有兩個舅舅,二舅是學醫的,在顯微手術方面是權威。大舅是農民,小學都沒畢業。姥姥去世早,外公一個人帶他們三個孩子,生活很艱難。大舅要幫家里干活掙工分,很早就輟學了。家里沒女人,沒人做家務活,所以外公也讓母親輟學。母親不干,和外公哭鬧了好多次,沒用。加上南方重男輕女,無奈,母親到小學四年級就輟學了。母親和大舅關系最好,因為年紀最小,大舅最疼我母親。二舅從小學習好,但個性有點自私。老是讓母親給他做好吃的,母親不做,就打我母親。所以母親和二舅關系比較別扭。后來二舅上了醫科大學,畢業后分在南方一家省級醫院里。因為肯鉆研,慢慢成為醫院的骨干。
80年代初,剛改革開放時,大舅從沿海倒騰一些手表往內地賣。那時父親閑暇時間也幫他推銷過一些。我還記得有防水的,有全自動的,有帶日歷的等,在我們那兒很新奇,也很吃香。大舅給過我和弟弟兩塊電子手表,班里其他孩子都沒有,我們戴在手上很神氣。后來大舅不知什么原因,去內地醫院承包科室了。可能很多人都知道,80年代有段時間,全國各地醫院很多性病門診都被福建人承包了。
辭職后,買票去南方,這個城市姑且稱為江城吧。找到舅舅后,舅舅告訴了我詳細經過。原來,大舅以前在內地承包科室賺了些錢,但也惹了不少麻煩。又出了幾次事故,賠了不少錢,后來不做了。現在來到江城,通過關系,承包了江城W醫院的骨外科(出于大家理解的原因,我不能說是軍隊醫院還是武警醫院或者是地方醫院,只能說這家醫院背景很深,沒人敢惹)。因為二舅現在是骨科權威,尤其顯微手術很精湛,有他做技術后盾,根本不怕。二舅目前不能出來,只能兼職。科主任是二舅推薦的,跟二舅學過,技術很過硬,以前是公立醫院的(后來才知道,因為犯錯誤被開除了)。如果有解決不了的病癥,二舅會過來幫忙。另外招聘了幾個醫生和護士。對外稱W醫院骨外科,穿的制服都是W醫院的,實際上人員由科室單獨招聘,財務獨立核算。藥品采購等由W醫院采購,收費也由W醫院統一收費,固定期限結算(基本上每月一次)。舅舅名下有另外一家實業公司,做貿易。科室的財務順便也由公司的財務兼職處理。以前如果科室里要其他東西,就到W醫院領,簽字后,費用在結算里扣除。我來后,添一些東西就由我負責,到公司報銷。
交待完后,舅舅帶我去租的房子。他們在旁邊小區租了幾套房子,幫我單獨租了一套2房一廳,說是以后家人來也方便,其他人都是幾個人一套。第二天,帶我去上班。到科室后,把科主任叫過來,對他說:“這是我外甥,他是學電腦的,以后就讓他負責科里的電腦及后勤。要買什么小東西,以后找他問我要。”主任當然說歡迎了,但看他好像不太自在。主任帶我到值班室旁邊一間房子,對舅舅說:“等下我讓人把東西都搬走,就讓他在這兒辦公吧”。隨后收拾房子,裝電腦,忙了兩三天,我就正式上班了。
上班的前半個月,除了偶爾幫科里維護一下電腦,其他也沒什么事,就在科里四處轉轉,慢慢了解,發現這家醫院背靠一座小山,東邊是大門,靠一條大街,西邊有個湖。周圍有很多工業區,原來很多工廠,現在由于江城發展很快,很多工廠都搬往西部。周圍小區也不少,還有一個高檔住宅區,背山靠湖修了很多別墅。W醫院是一家二甲醫院,樓不少,辦公環境寬松。大門兩邊是兩棟大樓,外科住院部都在左邊大樓,一樓是口腔科,樓上有普外科、泌尿外科、神經外科、骨外科、燒傷科等。右邊大樓一樓是眼科,二樓是整形美容科。通過了解才知道,這家醫院凡是特色科室全是外包的,外面還有很多打著W醫院XX門診部的。心里暗罵,他媽的太腐敗了,竟然敢明目張膽亂搞,衛生局也不敢管(特色科室經常打廣告。所以在此奉勸大家,不要信這些廣告。正規醫院從不打廣告。打廣告的多半是不正規醫院,如果打著正規醫院某某科室的,十有八九是外包的,千萬別信)。
骨外科在二樓,目前有40多個病人,基本上都是工人,全是手腳有問題的。不是手指斷,就是腳趾斷,還有整只手都斷的。大多都是在工廠里操作機器受傷的,大部分工人都是有勞保的。骨外科和那些工廠關系很好,他們有病人都送到這里來,住院費由社保出(我猜有回扣給工廠),也有個人承擔的。
來了一個多月我就和科里的醫生護士都熟了。大家也了解了我的身份,我性格也開朗,身上有北方人的豪氣,加上剛來南方,相比而言,還是很純樸的。另外也由于是搞電腦的,電腦技術很好,幫了他們很多忙。除了我們科室,還幫其他科室搞電腦。慢慢的,整棟樓的醫生護士都認識我了。
我們科室里和我最熟的護士叫小萍,長著一張娃娃臉,其實年紀在護士里排第三。身材不錯,腿修長,胸部很豐滿。小萍很開朗,性格有點像男孩。做事很利索,走路都飛快。很喜歡玩電腦,常常下班后到我房間里上網(插一段,其他電腦原來可以上網,老惹病毒,毀過資料,后來全取消了)。剛來那段時間,天天在外面吃飯,擔心得病。有天和小萍說,想做個體檢。小萍說:“我給你辦吧。”我說你怎么做。她說等一下,說完跑到護士值班室。過了一會兒回來了。拿了個採血針和採血管給我抽血。抽完血,搖勻了,說明天等結果吧。我奇怪,我們科室沒法化驗,要去化驗室檢測,而化驗室是W醫院的,要交完錢才可以化驗。小萍怎么給我化驗。
第二天晚上,小萍過來了。進門晃著化驗單對我說:“你要請我吃飯”。我問結果如何,她說:“你請我吃飯就告訴你。”我知道她愛開玩笑,就答應了。小萍然后才說:“結果很好,肝功能化驗抗體還有,沒什么問題。你很健康!”說完,詭秘地看著我笑,頓了一下:“我把該化驗的全部替你化驗了,性病艾滋病都幫你化驗了”。說得我不好意思,臉有點發燙:“你怎么化驗的?”她瞥了一下嘴:“這有什么,我用了一個住院病人的名字,記在他賬上了”。我擔心地說:“這怎么行?萬一被人發現怎么辦?”小萍笑了:“這算什么。小事一樁,誰去查啊?查也查不出來,那么多檢查,他怎么知道?再說了,就算知道又怎樣?反正是社保出錢,又不是他們出”。我這才放下心來說:“走吧,我請你去吃飯”。小萍臉有點紅,笑著說:“不了,改天吧,記著欠我一頓飯啊。”說完跑了。留下我胡思亂想:她為什么替我化驗性病?喜歡上我了?該不會想要和我發生關系吧?聽說來南方的單身女孩子都比較開放。
后來才知道,科里有人體檢化驗血尿什么的,都不用掏錢。隨便找個病人,用他的名字去化驗就行了。不光是科里,醫生護士的親戚都可以。后來我也替我幾個朋友化驗過,每次化驗都是所有化驗一起做,還真有查出肝炎性病的。所以在這兒勸大家,以后住院,千萬要注意每天索取清單,不要等到出院時再查。里面很多貓膩的。當然了,公費醫療的可以不用考慮。
插一段八卦。科室里的病人以工人為主,這些工人素質都比較低,習慣開一些下流玩笑。年長的護士都不理,年輕的靦腆的護士就受不了。一天,護士小胖(因為胖,我私下老喊她小胖)去給一個工人打針,工人手不老實,捏了小胖屁股一下。小胖沒吭氣,等病人翻過身子,脫下褲子,小胖掄圓了手,一針使勁戳下去,針頭完全沒入肉里(按規定,針頭沒入肉里2/3)。用了不到兩秒鐘,把針劑快速推入。疼得那工人鬼叫半天。出針時,小胖手一歪,拔出來針頭都別歪了。從此那工人見小胖就怕。回來說給我們聽,笑成一片。從此病人再不老實,就對病人說:下次打針讓小胖給你們打。嚇得那些病人馬上就老實了。還有個新來的護士,叫小李吧,比較靦腆,剛出衛校沒多久。有次給一個小工人打針(那工人不到17歲,湖南人)。小李手不熟,打吊瓶時不敢在手上打,就打在胳膊窩里(其他熟練護士都打在手上,病人活動方便,但手上血管細,胳膊血管粗)。小李是近視眼,拿著吊瓶針頭,端著病人胳膊半天,插進去,一看沒回血,又拉出來,又進去又出來,半天沒打進去。把那小工人打哭了。旁邊工人的父親不干了:“你什么臭水平。拿我兒子當鞋墊了。戳過來戳過去。”越說小李越緊張,手都哆嗦。后來護士長來了,接過針頭,在手上,一針見血。護士長忘了介紹了,40多歲,矮矮胖胖的,我不喜歡她。但還別說,打針技術不錯,業務水平也不錯。
寫出來只是讓大家知道,不管大小醫院,都有這種情況,大家以后看病知道該怎么辦,多了解一些情況,對大家有幫助的。
我們科室是獨立的,不像正規醫院,可以接收衛校畢業學生。我們只能從社會上招聘,主要還是科室里人介紹,所以護士醫生間都有連帶關系。因為是掛靠W醫院,所以工資比照W醫院,勞保加班等待遇也和W醫院差不多,比起社會上那些私人門診,待遇要好很多。正因如此,都愿意介紹熟人到我們這兒來,也因此護士水平參差不齊。醫生水平還都可以,因為要獨立做手術,所以一個頂一個用。
我們科室因為二舅的緣故,在肢體顯微手術方面,一直是這個城市一流水平。斷手指斷腳趾,只要不是非常嚴重,時間拖延不久,一般都能接上,成活率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甚至整個手斷的,都可以接上。曾經有個工人,十個手指斷了九個,接上了八個。剩下一個損害嚴重,實在接不上了,征得病人同意,切下病人一個腳趾接在手上。后來成活后竟然也能用,當然功能比原來差了一點。因為屬于高技術活,收費也貴。有些當然屬于亂收費。比如,斷指再植,有些是骨頭斷了,部分肌肉血管斷,有些是完全斷。手術時,有接一根血管。一根神經的,有接好幾根的,完全斷的要全接。但病人哪能分辨這些,病人只知道手指斷了,不可能去數斷了幾根神經,幾條血管。所以基本上都按全接來。也有少收的,不過是少數。一般來說,一根手指1萬多塊吧,也有幾千塊的。看情況了。
我說得真與假,大家自己去評判。我也希望監管機構真的能監管到位。很可惜,目前醫療系統的混亂,非短期內能解決。如果真像某些人講的,公立、民營醫院都很清白,老百姓也不會叫苦連天了(說社保查得很嚴,多算個吸氧都查。不知道有幾個人相信。大醫院每天門診加住院幾千人,不知道社保怎么查。查這么嚴累死他們也查不過來,至于抽查哪個醫院都會碰到。說醫院很清白,就像說政府沒有貪污腐敗一樣)。相信每個人都看過病,個中滋味不用多說吧。
什么時候醫生手中的處方和藥品脫離關系了,中國的醫療就有希望了。只要藥品與醫生、醫院的利益掛鉤,中國的醫療制度永遠不會清明。也有很多醫生是好的,可惜在這個市場經濟環境下,有醫德的醫生太少了。不能用道德去要求醫生,最重要的是一個行之有效的制度。
在這期間,聯系到了幾個同學、同事,都來到南方了。大家都奇怪,我怎么搞醫去了。只能慢慢解釋。后來,大舅把他開過的帕薩特車給了科里,自己換成了寶馬。我也學會了開車。車也就我和主任兩人開。沒事時,我就開車去見見朋友。有天一個高中同學小仇來見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老同學見面,自然高興。中午一起吃飯時,告訴我,他現在在一家藥廠做。大學時學的化學,畢業后分到浙江一家藥廠。開始做技術,后來煩了,改做銷售了。現在是這家藥廠南方辦事處主任,他們主要推銷腦科急救藥。另外他私下也自己做,代理另一個廠家的抗生素。找我,想讓我幫幫忙,看能不能打進W醫院。我說不好辦,我們科室是獨立承包的,我們的藥也要從藥房拿,藥房我不認識人。再說,藥房肯定有自己的供貨商。小仇有點失望,后來說:“沒關系,藥房慢慢來吧。你能不能私下向醫生幫我推銷一下抗生素?抗生素你們外科用得最多。”我說:“怎么推銷?藥我們不能私下進。”他說:“你真是死腦筋,從藥房拿藥多貴啊。你可以讓醫生護士給病人說,讓病人從我這直接拿藥,你們給病人用不就行了?”我說那可以啊。后來一想,不行:“我們科室就靠這些藥賺錢,他們從你這兒拿,我們賺什么錢?”小仇說:“你們科室也可以從我這兒拿藥啊。我直接返現金給你們。”想了想,還是不行。一來我剛來不久,二來不想讓這些醫生開這個頭,另外和醫院合作,不想惹什么麻煩。再怎么說也是舅舅的醫院,不能這樣搞。小仇無奈,就說:“那你幫我介紹其他科室,這總行吧?與你們無關。你介紹一個,我一支給你5塊錢”。我就說:“那可以,我認識的醫生護士多。我可以幫你介紹。不過錢我不要,你給醫生護士就行了。”小仇不干:“那哪行?朋友是朋友,生意歸生意。醫生護士你別管了,我會給的。你的我單獨給。”我說到時再說吧。突然想起來:“還有,你的腦科急救藥我也可以介紹給腦外科。我也認識醫生。”小仇高興了:“太好了,這個利潤高。一支幾百塊。每支我給你提20塊。”這頓飯盡歡而散。沒想到這同學是個見利忘義之徒,后面再敘。
回到醫院,發現樓下停了一輛HD醫院的救護車。在這里介紹一下HD醫院。此醫院本為市立醫院,投資了幾個億,設備最新,環境最好,但醫療水平一直上不去。后來市里把它無償送給了HD醫科大學,讓它提高醫院醫療水平,作為教學科研醫療基地,為市里培養更多的人才。名稱后來改為HD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此醫院一躍成為市里最好的醫院,每天車水馬龍。交警大隊專門在醫院大門口設了一個交警崗亭。早上稍微去晚點,就掛不上號了,專門有人排隊掛號,然后出售,醫院里面車位永遠緊張。
到科室,發現主任醫生護士一大堆,圍著一個病人。一問才知道,HD醫院轉過來一個病人。在他們醫院做了斷指再植手術,發炎了,治不了,送到我們科室來了。護士解開繃帶,圍觀的醫生護士都愣了,病人的手部分都潰爛了,傷口縫的線亂七八糟。就像一個帆布手套破了,一個大男人拿大針頭亂縫的一樣。大家不禁搖頭,這就是HD醫院做的手術!也太差了吧。主任安排馬上手術。切除了壞死部分,主任重新給做了手術。后來這個病人康復了,但手的功能沒有完全恢復。幸好轉過來早,晚一些手就殘疾了,治也治不好。
晚上吃完飯,回到辦公室上網。上到快8點,沒意思,就想回去。鎖好門,出來在樓道里碰到小萍。看到她手里拿一個很大的黑色垃圾袋,以為她是幫科室倒垃圾的。對小萍說:“我幫你拿吧,太沉了”。小萍一躲:“不用了,我拿得動”。我說:“垃圾有清潔阿姨啊,你這么勤快。”小萍笑著說:“不是垃圾。”我有點奇怪:“那是什么?這么大袋子裝。”湊過去看,小萍不讓看。硬抓著袋子拉開看,嚇我一跳,里面裝滿了紗布、繃帶、膠布、葡萄糖溶液、一次性注射器、消毒粉、一次性手套、手術床單、藥品。我問:“你拿這么多東西干什么?”小萍說:“我同學要。”我說:“你這是偷,知道不?抓住了你不怕惹麻煩?”小萍打了我一下:“什么叫偷?說這么難聽。這都是剩下的東西,放在那兒也沒用。我同學有用,我給她拿點過去。你要不?你要我給你拿點。”“我又沒病,我要那干嘛?”“萬一你有病了可以用啊!我可以給你打針,不收注射費。”和小萍關系好,也就沒管。下了樓,小萍告訴我:“不許告訴護士長啊!”“不會,我又不喜歡她。”“其實沒關系,護士長也拿。我們那兒領的東西太多了。用不完不可能退回藥房吧。退回去又沒獎金拿。”想想也是,這些東西即便護士私下給病人用了,節省下來的錢也是給了W醫院,與我們沒關系。還不如自己用呢。那些東西除了藥品注射器不常用,其他家里基本上都能用到。后來我們出去玩,都拿的手術床單和一次性手套,既干凈又方便。
后面一段時間,幫其他科室搞電腦時,慢慢和醫生拉關系,趁機給他們提出了抗生素從小仇那兒買的事。沒想到一拍即合,小仇給的回扣高,醫生護士都樂意給他推。醫生和護士用的招式都一樣。都是給病人私下悄悄地說,醫院的藥太貴,如果嫌太貴,可以去外面買,藥是同樣的,但不能讓主任知道,病人大多都樂意。小仇也給我送了幾次錢,每次都不多。500也有,2000也有。
一天手燙傷了,去燒傷科,讓護士幫我擦點藥。看到走廊里躺了一個病人,很奇怪,問護士病人怎么不在病房,放到走廊上?護士說這個病人的老板不管了,家里人也付不起錢了,醫院把藥給停了。住院費沒結,所以不能讓出院,只能放到走廊上。我問:“停了藥,萬一病情惡化,人死了怎么辦?”護士說:“死不了,治了好久了,現在是恢復期,頂多恢復慢點而已。交不起錢,藥房不給藥,誰都沒辦法。”我也只能對這個病人表示同情。
正和護士閑聊,突然,兩輛擔架床沖了進來,上面躺著兩個燒傷病人,上身衣服都沒了。都是上半身燒傷,一個腹部以上皮膚全部碳化,都是黑的。另一個稍微好點,臉胳膊胸部部分燒傷。隨后醫生緊急處理,嚴重的那個病人已經昏迷,為了防止呼吸道燒傷,緊急切開氣管,上了呼吸機,又插上檢測儀。醫生處理完后,每個病人用一個大燈對著烤,隨后都打上了吊瓶。護士說是燒傷病人要保持干燥,怕創口滲出液體。頭一次看到有人如此大面積燒傷,真是觸目驚心。隨著病人來的,還有幾個人。
晚上又到燒傷科,想看看那兩人怎樣。在醫生值班室里,看到一群人。我也走過去,看到一個人對值班醫生說:“謝謝你們,希望你們用最好的藥,全力搶救病人”。聽到這句話,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能這樣說,醫生巴不得用最好的藥。誰都知道,好藥、新特效藥最貴,利潤也最高。第二天看日報,發現一條新聞:我市解X路上SX大樓施工時,不當操作,引起配電柜爆炸起火,造成兩名工人嚴重燒傷,被120緊急送往臨近的W醫院救治。截至目前,患者尚未脫離生命危險。說的就是昨天送來的那兩名工人。接下來的搶救中,重傷的工人慢慢脫離了危險,兩個工人家屬都來了。每天還有兩個工人照料,還有個20多歲的年輕人,每天都過來看。看樣子是管事的,晚上沒事,就到醫生值班室聊天。
后來的幾天,知道了年輕人姓莫,和他聊天中,也知道了事情原委。小莫姐夫是做監控的,小莫跟他姐夫干。出事那天,他們在SX大樓施工,安裝時要在墻壁上打孔,沒有電源。工人跑去強電間打開配電柜,把線接在配電柜里面。他們用的電鉆一般都是沒有插頭的,都是用兩條線插在插座里,配電柜里就把線搭在火線和零線上(他們不許接配電柜,太危險,工人嫌麻煩,經常私下接)。工人甲膽大,接線時不小心短路,強大的電流瞬間引起爆炸,把兩個工人都燒傷了。出事后,勞動局、安檢局、公安局、報社記者來了一大堆。也就有了第二天的報道。那天晚上給醫生說全力救治的就是他姐夫。
聽完故事,對小莫他們不禁表示同情。相比而言,他姐夫還是有良心的老板。他們這個工程算是白做了,還要虧錢。兩個工人一天治療費得1萬多。想幫幫他,就對他說病人現在打吊瓶,用得最多的就是抗生素。給主治醫生小林說說,自己從外面買,會便宜很多。
過了幾天,燒傷科醫生小林電腦有問題,系統進不去了,讓我看看。去了搞的時候,小林走了。系統是windows 98,進不去了,安全模式能進去,常規模式不行。后來判斷是注冊表出問題了。以前給他備份過,就把注冊表恢復了。恢復后可以用了,但桌面上少了很多圖標,肯定是備份后他又自己安裝的軟件。打開IE,上網沒問題。又打開outlook express,打開后也正常,突然發現收件箱里有小仇的信件。奇怪,他什么時候和小仇熟悉了。第一封是昨天發的,狀態是未讀,標題是7月結算清單。不好打開看,就打開了下面小仇發的信件,一看是上個月結算清單,應該給小仇多少回扣。心里這個氣啊,前幾天小仇還說,最近從他那兒拿藥的沒了。原來是不想給我錢。不給也就罷了,撒謊干什么,難道我缺那點錢?
大家說輿論監督,曝光黑心醫院,這些都沒用。如果上升到犯罪也許有用。可惜很多沒有明文規定,即便用刑法處理,也抓不住關鍵證據。
有心人可以注意一下,媒體曝光過的醫院,即便是中央電視臺曝光過的,后續結果如何,有幾家關門的,還有多少是生意越做越好的。
醫療行業水有多深,誰都不知道。盤根錯節,身在其中也未必知道得很清楚。現在完全是一個利益集團,也可以說是一個階層,一個新的剝削階層。經過十幾年發展,我們醫院已經發展成集團了,下屬五六家醫院(都是全資),不算承包的科室。最近大家都很關注四川地震,表面文章我們也要做,也捐助了。這次從四家醫院抽調了20人組成醫療隊赴災區救災,集團捐了20萬,員工捐獻了10萬元(包括領導在內,平均每人捐獻大概100左右)。另外捐獻了30萬的醫療藥品和醫用物資(當然是按市場價算的,進價便宜很多)。
現在我也懷念80年代前的醫療制度,雖然水平低下,但看病不是太大的負擔。醫療制度改革太難了,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看到!我也等待水清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