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和龍

她是位有文化的女人，她的丈夫也是位知識分子，他們都畢業于名牌大學。她相信，他們的兒子也會不同凡響。

一年級的時候，學校開家長會，她第一個到達。她想，兒子一定是最優秀的!老師如果要表揚學生的話，第一個提到的，肯定是她兒子的名字。可是，結果不是如此。第一次家長會，她不僅沒有聽到老師對兒子的表揚，相反，還聽到幾句不點名的批評。懷孩子的時候，她就著意進行胎教。從理查德的鋼琴曲，到英語的二十六個字母；從配樂唐詩，到名畫介紹。總之，社會上能提供的胎教教材，她都買來播放了。兒子上幼兒園的時候，她還利用空余時間，教他認字和算術。可以這么說吧，當別的母親擔心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時候，她已經帶領孩子向前跑了一大截了。可是，孩子今天的表現，卻讓她非常失望。

孩子上三年級了，學校組織一個音樂興趣小組。她竭力鼓勵兒子參加。她給他買了很貴的小提琴，還在校外聘請了一位老師。起初，兒子積極性很高。不僅在學校里跟著老師練，回家也練，可是，僅一個月之后，就失去興趣了!最后，沒等把三年級讀完，兒子就徹底地放棄了。她失望至極。

五年級的時候，學校召開了一次運動會。兒子跑了第三名。她想，兒子學習不行，學琴不行，說不定是個運動員的料，于是，想方設法帶著兒子去見一個體育教練。教練說，練練看看吧!是棵苗子，就留下；不是棵苗子，就領走。半個月后，兒子被送了回來，教練說，還是讓他繼續好好讀書吧!

后來，她又送兒子學過繪畫，學過圍棋，學過跆拳道，甚至還學過一段時間的舞蹈，可到后來，不是因為兒子不感興趣而半途而廢，就是因為確實不是那塊料而瞎熱鬧了一陣子。總之，什么也沒學成。

她不再對兒子抱有信心，兒子初中三年，她沒過問，兒子考了個職業高中，高中三年，她也沒過問，高中畢業，兒子考了個職業技術學院，學的是美容美發。在這六年里，甚至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很少提兒子，尤其是在那些兒子考上重點高中或名牌大學的同事面前，她更是只字不提孩子的事。

兒子從職業技術學院畢業之后，自己開了一家美容美發店，就在離她單位不遠的地方。可是，她很少去店里看看。兒子每月掙到三千多元時，比她的工資還略高一些，她也高興不起來。她認為，用那種方式掙來的錢不值得祝賀。后來，兒子招了學徒，開了分店，平均每月收入在七千元左右，她仍沒有多少喜悅。在她的夢想里，兒子應當從事一項更加體面的職業。

兒子結婚那天，場面很大，我作為新郎的小姨，當然也在被邀請之列。她作為婆婆坐在正位上，我坐在她的旁邊，說，你看你兒子多有出息，什么事沒讓你問一點!店是自己開的，房子是自己買的，女朋友是自己找的，婚事也是自己張羅的，總之，沒讓你操一點心，啥事都給辦了!她嘆了口氣，說，我寧愿他讀個好大學，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可是沒有辦法啊!誰讓我生了這么一個不成器的兒子。

前不久，外甥買了一部車。我羨慕得不得了。可是，我姐姐沒有一絲高興的意思。她還一直認為，她的兒子是一條蟲。

我真不知道，在這個社會，什么才是真正的龍?我覺得，我的外甥就是一條真正的龍。當半個城里的女人都說，到某某店去做頭發的時候；當我的同事說，他的兒子大學畢業后，在家已經呆了快一年的時候；當我看到一些父母為孩子的工作、婚姻、房子發愁的時候，我更覺得我的外甥是一條真正的龍。

(炎涼摘自《文化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