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呀沒想到,17歲的我初次來到紐約,房東家的二小姐米麗,一個才8歲大的毛丫頭,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她滿臉狐疑地對我說:“你一定不是純中國人,要不然怎么不會雜技?”原來小丫頭看了回中國雜技團的演出,便認定中國人都會轉飛毯,她又迷上了哈利·波特,對一切事都有刨根問底的傾向。我不得不扯著嗓子喊了幾聲京劇,這才檢驗合格,她滿意地接受了我。
房東家大小姐和我同歲,卻好像總有趕不完的約會,每晚都打扮得像只孔雀似的出門,家里便只剩下我和米麗。通常我抱著書本死啃英語,恨不得把那些字母當成面包吃下去。被米麗撞見兒回后,她嚴肅地和我討論起了生活:“你這樣不行,你在浪費青春。”我差點噴飯。緊接著她打開電視機.轉到音樂頻道,指著屏幕上一位著名歌手說:“你聽她在唱,要得到生活中的陽光,你必須走出去!去爭取!”隔了幾秒,她補充道:“你得讓更多的人愛你。”我終于忍不住,把嘴里的蘋果笑到了地上。
沒想到,從此米麗便以我的生活導師自居,她隨時隨地會發現我的問題:“哦,親愛的,別把步子跨太大了,那不優雅。”或者:“你應該有雙高跟鞋,參加舞會時用得上。”她還偷拿她媽媽的唇膏給我用,我哈哈大笑著拒絕:“親愛的,要知道我可是中學生。”她大大的藍眼睛寫滿迷惘:“中學生就不用迷人了嗎?”唉,我該怎么跟她解釋,或許這就是東西方文化的差別,我只得一字一句地告訴她:“中學生要專心念書,將來才能上哈佛,上普林斯頓,上麻省理工學院。”米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明白了,難怪名校的學生總是老得特別快。”一計不成,她又生一計,冒充鄰居男孩給我寫信,說要和我交朋友。可那稚嫩的筆跡一下就被我識破了,我不動聲色,等待她下一步的行動。她興致勃勃地念著信:“影,你好!不知道你是不是記得我,我們在花園門口相遇,你的黑眼睛像團火照亮了深秋的清晨……”我忍不住拆穿米麗:“你應該去好萊塢做導演。”
米麗的熱情無處不在。她從路上撿回只流浪的小狗,叫它萊西,還把自己喝的牛奶拿給它喝。萊西把家里的新地毯弄得一團糟,米麗的父母居然也沒有異議,還動手給小狗蓋房子。想想在國內時為了養一只松鼠,我和媽媽鬧了半年的不愉快,直到出國前我忍痛把小松鼠送了人,她才松了一口氣。媽媽一直都這么想:養寵物會影響學習,可她看不到我的孤獨。米麗把對我的關注轉移到萊西身上,她帶著它在花園里打滾,對它談哈利·波特和魔法學校。我忍不住打斷她:“你干嗎跟狗說這些呢?它又聽不懂。”“你怎么知道它不懂?”米麗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們不能自以為是,看不起那些不能說人類語言的生命,它們也有豐富的內心。”仿佛是為了表明這話絕對正確,本來趴著的萊西立刻站起來,對著我汪汪大叫,米麗得意地摸了摸它的頭。
就在那年冬末,寒冷即將從城市散去的時候,一場意外發生了:米麗的小狗為了阻止小偷入室,被一顆子彈射中,當警車伴隨著救護車呼嘯而來時,萊西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米麗抱著它漸漸冷去的身體,一張臉滿是淚痕。她在花園里找了個陽光燦爛的角落,把萊西安葬在那里,并在上面樹起白色十字架。風一吹過來,十字架上的風鈴叮叮當當,她就拉著我的手說:“親愛的,你聽,那是萊西回來了,它從天堂回來看我們了。圣經上說,我們失去的,并沒有真正消失,它只是變換了存在的形式。這是真的嗎?”我眼睛潮濕起來,緊緊抱住了米麗:“是的,我們所愛的永遠也不會離開,它就住在我們心底,陪伴著每一次生命中的呼吸。”
一年后我因為轉學外地,離開了親愛的米麗小姐,但我永遠都會想念這個調皮的小姑娘,是她告訴我要充滿愛、美好、信任,并且堅強地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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