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買的一件衣服,不慎擦破了三個窟窿。心靈手巧的表姐穿針引線,極盡裁縫之能事。經過一番修補,乍一看,“傷口”還真有點不露痕跡。但饒是如此,這件新衣服最終還是慘遭拋棄。
對許多人而言,新衣一旦自己認可,“上身”率總是特別高。然而,我的這件衣服雖新,畢竟有過傷痕,修補得再天衣無縫,于我始終赫然在目,任我如何自我安撫,心里總有個缺陷和疙瘩。當我重新穿上,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三個補丁,總覺得別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三個補丁上面。而實際上別人壓根兒就不會去注意這些。人性往往如此,在虛榮的驅使下,過分地追求完美,使我們常常會在潛意識中死摳住一些本來無關大局無傷大雅的小缺陷不放,求全責備,這無異于庸人自擾。
我曾做過這樣的假設,倘若這件擦破三個窟窿的新衣服經過大師級的裁縫加工后仍然掛在服裝店,我在相中并買下它時毫不知情,此后也一直未能發現,也許它就能成為我的最愛。和我一樣不知情的人也會由衷地夸耀:“真不賴,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不但合身,而且帥氣,人也精神!”于是我就這樣經常穿著它出入于各種公共場合。某日,那個大嘴巴的裁縫忽然告訴我:“不好意思,我必須得告訴你,你的衣服曾經補過。”結果可想而知,那件衣服很快被我打入冷宮,落了個“棄婦”般的命運。同一件衣服,在知情與不知情的情況下,隨著主人的愛恨交替,片刻之間歷經悲歡寵辱。從這方面講,與其說補丁是打在衣服上,不如說是打在心理上。
由此我想到了自己的那個物質匱乏的少兒時代。那時候,我們經常穿打過補丁的衣服,褲子上的兩個膝蓋以及緊貼臀部的地方,常常是補了穿,穿了補;哥哥穿了弟弟穿,姐姐穿了妹妹穿。勤勞的母親能做的只是搓搓洗洗,縫縫補補,讓那“千錘百煉”的衣服保持整潔干凈。并不光鮮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很是熨帖。母親總是告訴我們:“衣服不一定漂亮新鮮,但心靈一定要清新美好。”
漸漸地,我們的生活發生了變化,與補丁相伴的日子也就成為了一種記憶。
我們開始更注重于感官上的滿足。經濟上的日益殷實,讓我們追求各種名不副實的名牌;人性固有的虛榮,使我們變得百般挑剔。于是,父輩們只能無限傷感的慨嘆:“誰復挑燈夜補衣?”是啊!“誰復挑燈夜補衣?”當迷你裙、低腰褲開始引領潮流的時候,有多少人還會樂意溫味那打過補丁的日子?誠然,我們無須在物質生活逐漸富裕的今天刻意以補丁詮釋我們的樸實,我們缺少的,僅僅是一塊可以修復和彌補我們品格缺陷漏洞的補丁,一塊能在物欲橫流、虛榮泛濫的現代社會中足以給浮躁人心溫情提醒的心靈的補丁。
點 評
一個小小的補丁,能說開去,說得這么好、這么富于思辨性,實在是好手段。“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也”!
以小喻大、從現象到思考,可算是我國文學的一大傳統,然而真正能做好并不容易。很多時候在小和大、示與喻之間,有著突兀、拔高的問題。同樣的手法做出的文章,好與不好之間的差距,還是源于深入生活的程度和思考的深淺。
補丁是尋常的事物,由衣服上的補丁,想到心理上的“補丁”,更進一步想到品格和心靈上的“補丁”,層層遞進,自然而有新意。
文中幾句總結性的話堪稱妙筆:“人性往往如此,在虛榮的驅使下,過分地追求完美……”“與其說補丁是打在衣服上,不如說是打在心理上。”“我們缺少的,僅僅是一塊可以修復和彌補我們品格缺陷漏洞的補丁。”……
敘一段,評述一句,圓轉如意,展現出很好的駕馭能力。不過,實在要挑缺點,也只好從這幾處妙筆下手了。歷來以小喻大的妙文,往往寥寥數語點評,則意境全出,更多的篇幅,留給了故事和意象去渲染。
但相形之下,故事講得不夠從容,草草兩句帶了過去,這樣顯得說理的文字多了些。警句多,而故事、意象少的文字,在閱讀上感到一些急促,閱讀的快感就略微下降,顯得美中不足。比如回憶少年時代的生活,比如說到“誰復挑燈夜補衣?”如果展開一下,通過敘述來舒緩文章的節奏,同時壓縮一點評議的文字,就會完美一些。
當然了,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欣賞習慣,此一家之言,權作參考。即便難調眾口,也掩不住這文章的好!如此好文,值得大家共同欣賞。
(王 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