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股市有風險,入市需謹慎”的好心告誡之詞,然而在一片利好聲的現實環境中,人們的理性判斷往往會屈服于感性認識,就像香煙盒上印有“吸煙有害您的健康”這樣的溫馨提示反而慰藉著煙民的深層安全需求、“我是壞人”的直白有時卻意外地獲得“他是好人”的心理認同一樣,心理學認為,我們的心理防御就是這樣被消解的。炒股一次賠錢了不要緊,要緊的是怎樣在市場經濟膨脹的感性欲望里挺住日漸脆弱的理性思維,讓我們從習慣性的隨波逐流里抽身而出,從市場風云,紛繁復雜的變幻中看清本質,審時度勢,從而作出正確的判斷和投資決策,這樣才能讓投資真正成為一種智慧。這里摘錄的是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客座教授黃鐵鷹先生的文章,敘述了其親身經歷的發生在世界各地的五次經濟泡沫,以警示世人、增添智慧。
1987年香港股災:從千萬富翁到街邊小販
1986年。我在深圳見到了十幾年沒見的小學老師。他是出生在印尼的廣東華僑,上個世紀50年代他剛從雅加達大學金融系畢業,響應祖國號召,同一大批身為東南亞華僑的知識青年跑到中國來參加社會主義建設。于是,他成了我在長春市安達小學讀書時的語文和數學老師。后來深圳開放了,他跑到深圳辦了手表廠。
在深圳第一次見面,他給我一張名片,上面寫著深圳(香港)環亞電子集團公司董事長,他在深圳的工廠有一千多名工人,是深圳當時最大的電子裝配工廠之一。
之后三年,我們沒再聯系。1990年我在香港油麻地逛街,突然聽到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十元兩件啦!我一回頭,有些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的老師站在三輪車上在大聲叫賣日本的二手衣服。我鼓起勇氣上前跟他打招呼,本以為他會尷尬,可他跟我說:“我破產了,現在只能做這個生意了。見到你真好,如果沒事陪我聊聊天。”我問:“那么大的工廠,是怎么破產的?”老師說:“嗨!都是一個貪字。1986年香港股市瘋了,我看不少人賺錢,我這個學金融的雖然知道股市風險大,但還是忍不住進去了,結果越炒越大,最多一天能賺一千萬,我把工廠也抵押給銀行借錢炒股,沒想到、1987年股災一來,我的資金一下子轉不動,房子和工廠都給了銀行。”
1987年的股災是香港人經歷的第一次股災,那是由美國股災引起的。1987年10月19日,星期一,美國股市一天跌了22%,年輕的香港股市一個跟頭倒下了,連關了四天市,當香港股市重新開始后,香港股民的錢少了三分之二。有一大批香港股民像我的老師一樣破了產,其中大部分人永遠也沒有機會再回到股市。
1992年日本股災:跳樓的野村證券員工
1990年,我到日本公干,順便去日本最大的證券公司——野村證券參觀。由于當時日本股市和樓市如日中天,股市比2007年中國股市還火,市盈率到了100倍,一些日本和世界的經濟學家紛紛說,傳統經濟理論對日本不適用,日本正在創造新的經濟規律。
接待我的是野村證券的一個年輕經理,他把我送出野村大樓時,站在大廈旁邊的臺階上,指著那座新落成的60多層的花崗巖大廈,不無驕傲地說:“當今世界已進入信息經濟,這個大樓里儲存著全球客戶的經濟信息,野村證券為了保證這些信息的安全,在這個樓下100米處有一個發電站,它可以保證野村證券不管世界上發生任何事情都能正常運作。”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到了1992年,日本經濟就不能正常運作了。日本股市從33000點,不到兩年跌到了11000點;房地產更是一落千丈,1990年還能買一個半美國的東京,1993年竟然連一個紐約都買不起了。于是,日本企業紛紛從海外抽錢回國救急,不僅把洛克菲勒大樓折了一半價賣回給美國人,還把日本好幾個大銀行和保險公司也賣給了外國人。
1995年,那位接待我的野村證券經理到香港出差,我請他喝酒,他很沉重地告訴我:現在日本企業也開始裁員了,自殺的人很多,特別是證券界,他手下一個前年才從早稻田畢業的人上個月跳樓了。電視臺現在最熱門的電視節目是教人們如何省錢,比如教日本家庭主婦如何用燒飯的余熱煮雞蛋。
那一段時間,香港大街上的日本游客少了,到高檔餐館吃飯的日本商人也少了。“經濟泡沫”這個詞第一次在我腦袋里有了真實的感受。從此,這泡沫就經常跟著我了。
1997年利香港股災:成為負資產的女秘書
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來了,香港哀聲一片。本來1997年上半年形勢還好好的,樓市股市不斷創新高,人們排著隊去酒樓吃飯。我們公司開發的一個樓盤開盤賣樓花,買房的人需要前一天晚上去排隊。國內一個家喻戶曉的大歌星為了走后門買我們公司的房子,陪我們唱了一晚上卡拉OK。我公司兩個秘書近水樓臺先得月,不用去排隊,每人花80萬港元交了首期買一棟房子,可是房子還沒住進去,泡沫就來了。樓價一口氣跌了三分之二,這兩位小姐那幾個月臉色難看得很。原因是她們把已交了80萬首期的房子白白送給了銀行,為什么?因為市場上同樣的房子,只值80萬;如果她們繼續供當時買的房子,就要再付160萬。
那個剛來香港還不大懂香港規矩的明星火急火燎地找我退房,我說:“你看到門外那兩個小姐了嗎?她們是我們公司的秘書,在這個公司已工作10年。她們跟你一樣,也買了我們公司的房子,因此她們這10年算給公司做義工了。”
我看大明星有點不明白,就解釋說:“她們工作10年,除去吃喝也就攢了80萬,交了這套房子首期后什么都沒剩下,可是現在房子又沒了,這不等于白白給公司干了10年。如果能退房,她們早退了。你沒看這幾天報紙討論嗎,很多人買了李嘉誠的房子,現在變成負資產。有人說在這種特殊時期作為香港首富的李嘉誠應該網開一面,不要再追這些負資產的人所欠的房子余款了。你猜這位首富李先生怎么說?他說:香港是個重合同守信用、風險自擔的社會,你沒看到金融泡沫只能自認倒霉,因為所有人都沒看到。如果這個泡沫不破,你的房子賺一倍,我也沒理由跟你分利潤。”
2000年互聯網泡沫:從3億元到有行無市的總經理
亞洲金融風暴還沒過去,互聯網又來了。1999年末和2000年初,全香港的商人都好像瘋了。這次不同于以往,越是大商人越瘋狂,不管是搞地產,還是搞百貨;不管是生產電子,還是生產水泥的;不管是辦學校的,還是開夜總會的;總之全同互聯網干上了,紛紛辦起了網站,紛紛注冊了公司,紛紛與IT公司聯姻。我當時打工的華潤創業公司自然也未能免俗,雖然公司每年有十幾億凈收入,但因為同互聯網沒有關系,股價還不如一個剛創辦兩年的互聯網公司高。股東不干了,說:如果你們再不進入IT,就要找人收購。于是,我們只能絞盡腦汁往互聯網上靠,先是付了一筆天文數字的咨詢費,請世界最大的咨詢公司出主意,可是那些從美國飛來的高級腦袋除了給我們寫了兩大本資料外,任何問題也沒解決;其實他們也解決不了我們的問題,因為我們不是互聯網里的蟲,我作為公司總經理當時連上網都不會。
可是商場是個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游戲。當時許多如雷貫耳的經濟專家都說:互聯網技術會創造一個全新的經濟,誰跟不上,誰就會被淘汰。想想看,誰不害怕呀?于是,我們也拼命想找一家美國技術公司“結婚”。經過投資銀行的朋友介紹,美國一家大公司的副總裁來香港,期間可以跟我們談談。可是時間約到早上8點,這在香港是非常罕見的商務見面時間。我當時有點納悶:看來互聯網的人就是不一樣,可能都是超人!第二天早上,7點50分趕到人家香港分公司,一進接待室我差點暈了,原來在我們前面已有兩批人,一批人正在會議室里同那個副總裁談著,另外一批人還在會議室外等著。8點45分,輪到我們,30分鐘談完,結果就不用說了。
2000年初正當我被互聯網搞得暈頭轉向時,一個朋友找到我,他與一個美國基金創辦了一個互聯網公司,在香港買了一個上市公司的殼,市值一下子升到200億。他請我加盟。我說:我可不懂互聯網。他說:你只要懂上市公司運作就行。于是,他開出了我不可拒絕的條件——3億元的公司股票,外加7位數的年薪。做著億萬富翁的美夢,我在新公司上班了。可是上班的第一個月,互聯網泡沫破了,第一個月我的3億元變成2億元,第二個月變成了1億元,第三個月……第十個月,我的股票變成3000萬,而且有行無市了。
2008年中國股市:罵“基金經理都是騙子”的基民
2007年中國如沉睡的獅子,終于徹底醒了。深圳的樓市開始超過香港的新界,上海北京的寫字樓也開始趕紐約,開戶炒股的人到了1億。于是,一下子創造了世界第一大銀行、第一大石油公司、第一大房地產公司、第一大保險公司……這一年全世界500強排名亂了,因為那些老牌500強紛紛被突然變大的中國公司擠出去了。中國商人在世界上開始揚眉吐氣了,腰里揣著大把股民的錢,也能想買誰就買誰了。于是,中亞和非洲的油田,拉美的銅礦和鋁礦、澳洲的鐵礦和煤礦頻頻被來自中國的買家問價。2007年世界經濟的焦點放到了中國,全球的經濟天才都在討論中國股市和樓市,一派說泡沫太大了,另一派說中國正在改寫世界經濟,潛力遠遠還沒發揮出來。可惜世界經濟還沒改寫完,美國那邊次貸泡沫又碎了。中國股市進入2008年,縮水了近三分之一。記得2007年9月我回長春度假,碰到我母親的一位老同事。一個當了一輩子會計的75歲老頭,成了中國第一代“基迷”。他把報紙上所有有關基金的報道用剪子剪下來,訂成三本半大書,還跟人學會了在坐標紙上畫圖表。他把家里所有閑錢都買了基金。我問他現在買股票是不是風險太大?老頭說,他買的不是股票,是基金,基金是由金融專業人士管理、抗風險能力最強的綜合投資工具。他剛買的QDII是走了銀行后門才買到的,現在不到一個月就賺了5%。春節后母親打電話告訴我:老頭投到基金的20萬元,只剩了10萬元,現在有些精神不正常。老伴治病需要錢,他捂著就是不賣,整天到銀行管人家要錢。見誰跟誰說:基金經理都是騙子。
所有學經濟的人都知道人類歷史上這樣的泡沫比比皆是,一些歷史上的泡沫故事往往讓我們匪夷所思。比如在英國“南海泡沫”中,一個騙子注冊了一個叫南海投資的公司,在他的招股書上寫道“本公司在拉美有一個誘人的投資項目。現在需要融資,這個項目的具體內容暫時不能透露”。第二天。當他打開公司的大門時,外邊擠滿了給他送支票的股民。第三天。這個騙子拿了錢就消失了。
有人可能說:經濟泡沫中損失的是不太懂經濟的大眾。經濟領域的專業精英——經濟學家、銀行家、基金經理……他們是應該能比一般人更早知道泡沫的,從而更多地避免損失。可是大量統計研究證明:這些精英作為一個整體,他們在預測泡沫的水平上一點也不比老百姓強,因為他們在股市中的平均收益同股民大眾一樣,他們比普通股民唯一多賺的只是手續費。
(責編/施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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