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文是談世道人心的,作者有感于某種生活現象,下筆成文,把自己對生活的認識和評價寫出來,使人受到真善美的啟示。廖沫沙先生就是有感于鄭板橋的兩封家書,闡述了鄭板橋的教子之道。梁實秋則在表現對家長教育孩子的擔憂的同時,也對如何教子提出見解。因為孩子個性的塑造和形成大部分是受家長的潛移默化的。兩篇文章皆夾敘夾議,敘議結合,既形象生動,又具有感染力和說服力。
(編 者)
《鄭板橋集》中除開詩、詞、題畫之外,還有十六通《家書》。其中有兩通是托他的弟弟教育兒子的,很有意思。
鄭板橋是“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做過“七品官耳”的縣太爺,又是畫、詩、書法“三絕”的藝術家;家有田三百畝,是個不大也不小的地主;五十二歲才得一子。就這幾項來說,他的兒子總該算“富貴人家”的“愛子”了。但是鄭板橋教兒子的,卻同上述的身份和家世不相干,另有他的“愛子之道”。他在山東濰縣做知縣時寫的《濰縣署中與舍弟墨第二書》,專門談他教育兒子的目的:
余五十二歲始得一子,豈有不愛之理!然愛之必以其道:雖嬉戲玩耍,務令忠厚悱惻,毋為刻急也。……我不在家,兒子便是你管束,要須長其忠厚之情,驅其殘忍之性,不得以為猶子(侄兒)而姑縱惜也。家人(家里的用人)兒女,總是天地間一般人,當一般愛惜,不可使吾兒凌虐他。凡魚餮果食餅,宜均分散給,大家歡嬉跳躍。若吾兒坐食好物,令家人子遠立而望,不得一沾唇齒;其父母見而憐之,無可如何,呼之使去,豈非割心剜肉乎!夫讀書中舉中進士做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做個好人。
鄭板橋是“揚州八怪”之一,他的這些想法,就很有些怪。他自己是個“七品官”,卻認為中進士、做官,“此是小事”,教育兒子的目的是“第一要明理做個好人”。什么是“好人”呢?是對待家里用人的兒女“當一般愛惜”,因為他們“總是天地間一般人”。假如用今天的話來解釋,大約就是教他的兒子不要有“優越感”,不要有“特殊化”,不要以為“高人一等”。他為什么有這個想法,且不管他。再看他寫的《濰縣寄舍弟墨第三書》:
富貴人家延師傅教子弟,至勤至切,而立學有成者,多出于附從貧賤之家,而己之子弟不與焉。……或百中之一亦有發達者,其為文章,必不能沉著痛快,刻骨鏤心,為世所傳誦。豈非富貴足以愚人,而貧賤足以立志而浚慧乎。我雖微官,吾兒便是富貴子弟,其成其敗,吾已置之不論;但得附從佳子弟(陪著自己兒子念書的好孩子)有成,亦吾所大愿也。
“富貴足以愚人,而貧賤足以立志而浚慧”,這想法雖是他的“怪”處,但卻道出一個真理。一個“吾家業地雖有三百畝”而且身為“七品官耳”的人,能看出這個真理來,是頗不容易的。“富貴人家”延師傅、教子弟,而立學有成的往往是附從念書的貧賤之子,不是自己的子弟,這不能不算“富貴人家”的悲劇。這個悲劇,鄭板橋大概看得太多了,所以他只好對自己兒子的立學成敗,“置之不論”,把希望寄托在“附從佳子弟”的身上。這是他的“怪”處,也是他看得遠、看得大的地方。
當然,鄭板橋所堅持的對兒子的教育目的:“第一要明理做個好人”,這是兩百多年前的一個縣太爺的“好人觀”和教子法,畢竟是有限度的。但是除了可以讓我們更進一步地認識鄭板橋其人以外,只就他這兩通《家書》的文字來看,我覺得也是委婉動人,找來讀讀是沒有什么害處的。
(原載1962年5月26日《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