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張寶貴,經常到山上去挖樹根,目的是用來燒火,有時趕巧了也做煙袋,反正都不白挖。張寶貴挖的樹根,都是死樹或是被人砍伐后的樹疙瘩。張寶貴所居住的山溝溝,偏僻得不能再偏僻了,燒火做飯都還是用山柴。而山上的樹根根由于山石和地質的作用,長得十分特別,疙里疙瘩的。但張寶貴不知道它們的特別。張寶貴沒有出過大山,也沒有見過其他地方的樹疙瘩是個什么樣,因此,他沒有這個感覺。
在張寶貴住的村里,也只有張寶貴愛挖樹根,說不出為啥,也許是沒事閑的,也許是一種嗜好。在張寶貴挖樹根的三十多年里,他挖到過四根很神奇的樹疙瘩。連他這個沒出過大山的農民,都覺得這四根樹疙瘩實在是有些新奇怪異。
這四根樹疙瘩身上長得有洞洞、小橋、森林、動物和流水,就像四件天然的木雕。擺在那里,望著就新奇耐看。可惜,張寶貴不懂藝術。
當初挖到第一根樹疙瘩時,張寶貴看了一陣,回來就當柴給劈了做了飯,因為那一天家里沒柴了。對于一個農民來說,首先得顧肚子,其他的都是瞎掰。
后來張寶貴又挖到這樣的樹疙瘩,由于挖到的樹疙瘩還是與眾不同,家里又有別的柴燒,也許是一種鬼斧神工的自然力量,讓張寶貴沒有當即舉起斧子。
后來有人進山,意外地發現了張寶貴家的神奇樹疙瘩,便買了走,給了張寶貴二十塊錢。把張寶貴樂壞了。他沒想到,賣賣力氣,流點汗水,就能換來二十塊錢。這對張寶貴來說,屬于天上掉餡餅了,絕對的大福大貴。一年他也弄不到百十塊錢,這一下就是三個月的收入。
張寶貴不知道,這塊樹疙瘩在往后的數年里,被人幾次轉手,幾次參加國內、國際天然藝術品大展,價格一直滾到了十幾萬元。一個樹疙瘩,竟是張寶貴祖祖輩輩加在一起也掙不到的天文數字。
后來,又有人進山,買走了張寶貴挖來的另一根樹疙瘩,說是作為私人收藏。這一回,對方給了張寶貴二百塊錢。接錢的時候,張寶貴的手哆嗦了好幾分鐘。這塊樹疙瘩怎么就值了這么多錢,沒把張寶貴嚇死。
張寶貴不知道,這塊樹疙瘩要是在世上轉悠一圈,又是一個驚人的天文數字。張寶貴的家里還有一根和前幾根差不多的樹疙瘩,被丟在柴房里。張貴寶想,也許等上一年半載,說不定能賣到三百或四百塊錢。
張寶貴這輩子挖到的四根神奇樹疙瘩,外貌都是差不多的,都是鬼斧神工般的奇。價錢也該是差不多的。可實際上不是這樣,一個被翻來覆去地在世上展覽,被人吆喝吹捧,價錢一升再升,到了嚇人的地步。一個則是作為私人收藏,也珍寶一樣,隨時可以賣個大價錢。一個卻被丟在柴房里,無人問津。另一個是早早地就被他一斧子劈了,當了柴。
天下事就是這樣,同等的事物,遭遇卻是天上地下,讓人無法解釋。更何況還有許多更好、更絕、更精、更奇的樹疙瘩埋在土里根本沒人發現。
樹根根的命運如此,人的命運何嘗又不是如此。一樣聰慧,一樣能耐,一樣有才干的人,天下真是太多了,有被當了柴的,有被丟在黑暗里的,也有出人頭地、大紅大紫的。不平等原來才是世界,才是生活。
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要知道,我們可能是這四根樹根根中的任何一種:出人頭地的,被張揚得神乎其神的,萬不可以覺得自己真的就是這世上最值錢的。
那被當了柴的,或被丟在無人之處的,也不要以為自己真的不如人,沒有必要以別人的小視而小視了自己。
無論被人抬“高”了的,還是被人看“低”了的,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否活得安然,自己能否保持住內在的本質不受外界憂擾。這才是大自在、大安逸、大智慧。
(楊 濤 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