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頭頂一方天。每個人的生活都與天空緊密相連,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片天。明凈的天空,遼闊的天空,深邃的天空,引人遐思,令人神望。請以“懷想天空”為題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江蘇2007年的高考作文題《懷想天空》一到手,四名臨時考生就動起了筆。
拉薩路小學的何苒苒利用午休時間在老師的辦公室里寫好了文章;中華中學的黃燁老師用最樸實的白描文字寫了動人的父子情;30年前的老考生肖曉在寫文章時還惦記著正在高考考場中的孩子;作家葉開的出眾文筆讓大家再次感受到了美文的力量。著名語文特級教師喻旭初在完全不知作者身份的情況下對四篇文章進行了評分和點評。
試水高考作文之作家篇
我的家鄉在祖國大陸最南端的雷州半島。熱帶和亞熱帶交匯,氣候炎熱,風云多變。
一到夏天,我的家鄉就會進入如夢如幻的境界之中。那時,家鄉的天空非常豐饒:大雨小雨雷陣雨,有空就下;颶風臺風龍卷風,動不動就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雖然不常有,但是大風過后,魚蝦蟹鱉、豬馬牛羊、枯枝敗葉、美女嬌娃,林林總總的好東西遍地都是。
龍卷風極大時,能把數人合抱的大樹連根拔起,能把村里曬谷坪上的千斤石碌卷到十幾米的空中;運圜石于千仞之山,其勢令人驚心動魄。
我八嬸據說就是被龍卷風刮過來的。這位天仙般美麗的女子從天而降,直接踹破我爺爺家的瓦屋頂,娉娉婷婷、儀態萬方地出現在我八叔面前。龍卷風刮起時,人們必須表情嚴肅。鄰村有個拾豬屎撿牛糞的歪嘴巴,他的下巴顎一直歪到右耳附近。他的這個怪模樣,據說就是在龍卷風刮起、大蛇升天做神龍時歪嘴發笑而受到的懲罰。
我們家鄉山高皇帝遠,人們駕著一葉舢舨,沿著北部灣可以一直漂流到南沙群島;隨便背上一個布袋,就能徒步到幾千里外的西部大山。我父親年不滿十六歲,就帶著幾個同樣膽大包天的伙伴扒火車來到了湖南衡陽,硬要參加人民解放軍。他們沒有輪到參加抗美援朝,卻被派去廣西剿匪。那里的蚊子像蜜蜂,那里的螞蟻比腳指頭還大,那里的毒蛇比水缸還粗,那里的土匪比穿山甲還厲害。
這就是我父親他們的人生。他們頭頂上有一片天,他們腳下有一塊地。他們無論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睡到哪里,都神閑氣定。他們見過大蛇拉屎,鱷魚吞象,經歷過槍林彈雨,無風三尺浪。他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敢生敢死,敢愛敢恨。這都是我們這些不肖子孫所不敢向往的。
我上大學時,在火車廂里杯弓蛇影風聲鶴唳,緊張得兩天兩夜沒敢上廁所。黎明的列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二十年前的上海老北站古老的月臺上,我舉步遲疑,膽戰心驚。上海灘的黑幫在這里殺人越貨,革命的宋教仁在這里拋頭灑血,我膀胱里憋著一泡積攢了兩天兩夜的巨尿,表情故作鎮靜,如同一個解放區來的地下工作者。當我歷盡千辛萬苦,終于站在華東師范大學第一學生宿舍的公共廁所里時,我激動得熱淚盈眶,腦子里回想著李白的不朽詩篇: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一直用佝僂著背脊的方式生活。
我膽小如鼠,鼠目寸光,光想著討好女生,生活得一塌糊涂。
我謹小慎微,每邁出一步之前,左看看右望望,進一步,退兩腳。一個小小的水坑,就能淹死最勇敢最偉大的螞蟻,一片輕飄飄的樹葉,即可砸傷最聰明的腦子。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我一直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道路,非常擔心那些坑坑洼洼的路中間會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窨井,十分恐懼頭上會落下一個花盆或者空調機,還擔心那些無證駕駛或者酒后駕駛的家伙開車失控橫沖直撞傷及無辜。
總之,在這樣一種膽戰心驚的生活中,我離開自己家鄉的精神越來越遠了。這樣一個作文題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發現竟然二十年沒有注意過天空了!我的天!
少年郎,張開翅膀,青年人,渴望翱翔,人到中年,舉目倉皇。一念及此,不由得黯然神傷。我看看天,我跺跺腳,問前路,在何方。聊試一文,請方家過目,貽笑一場。
(作者廖增湖,筆名葉開,畢業于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文學博士,出版有長篇小說《口干舌燥》、《我的八叔傳》、《三人行》等作品,現為《收獲》文學雜志社副編審)
[點評]由家鄉的天空,說到父親和自己的人生天空,很生動,很有味,不少語句很風趣。排比、比喻的恰當運用增強了文章的表現力。有些內容扯太遠了,“從那時候開始”到“傷及無辜”全可刪掉,最后13字更無必要。高考作文是不允許說廢話的。(50~52分)
試水高考作文之教師篇
我望了望窗外,天空明凈如洗。
很多人都喜歡看天,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說到底都是一份天高云淡的心懷。有人經綸事務并不忘天高任鳥飛,有些人極目所思誰主沉浮,我看見的天空卻是三片白色的扇頁,有風仿佛靜靜吹來;是幾顆晶瑩的汗珠,有雨仿佛輕輕滴落……
父親終于還是老了,在我的記憶里他是用不著老境頹唐這樣的字眼的。可是,當他真的因為輕度中風躺在病榻上掛水的時候,我看見他唇邊不太能管得住的口水,我知道那個坐在床上拿餅干當中飯的父親,那個流了一膠鞋血哼也不哼的父親,他終于老了。
他的一只腳不太聽使喚了,走路時一跛一跛的,再也不是走在全家最前面的神行太保。他的鞋尖發白,擦也擦不干凈,全是在地上、臺階上吃力地拖出的痕跡。
吃午飯的時候,母親說養兒子沒用,米和油還是要中風的老頭拎上七樓。我看看坐在對面的父親,他的筷子在菜碗里艱難地劃撥,卻夾不出一片菜葉。我伸出筷子把菜放在他的碗里,誰都沒有說話。房間里還是彌漫著母親的絮叨。
過了一會兒,我在陽臺上喝水,聽見母親喊我:“你過來裝,他非要說你熱,要爬上去裝電風扇,老頭子不要命了,爬這么高……”我扶著搭好的凳子看著他,他抱著三片白色的扇葉,還是那樣倔強的眼神,這么多年我所熟悉的眼神,不爭辯,不溫暖,卻寸土不讓。我笑了:“爸,我來吧。”
“你不會,你還不如你弟弟呢,他學的是機電,你學中文,這些事你會干哪一樣?”老生常談,每次拒絕我干活的理由都是這樣,我從來沒有聽出輕蔑。每次只好扶著凳子看他利落地上下,靜靜地擦拭,把黑色的扇葉擦成白色,把秋天擦成來年的春天。
可是今天不可以,他的一只手和一只腳再也不完全屬于自己了。
“你告訴我方法,我來裝,把螺絲擰上不就行啦。”
他搖頭,真是很輕蔑地笑:“你幫我扶凳子,沒有問題的。”
我看看母親,她搖頭我也搖頭,我們倆同時握住了凳子腿。父親爬上去了,還算穩當,只是扇葉太長,他擰螺絲的時候,再也沒有往年那么利落了,他低下頭:“你讓你媽扶凳子,你再找一個凳子,站在我旁邊,幫我頂住扇片。”
這是記憶里他第一次求我幫這樣的忙,我“哦”了一聲,抬頭看他,額頭上的汗珠亮閃閃的,隨時都會落下。像一場初夏的雨。
三片白色的扇葉開始旋轉,是一片初夏的風。
他坐在我對面喝茶,還是半杯茶葉半杯水。他穿那件我參加電視臺活動帶回來的T恤,胸口印著“華凌冰箱”四個字。
再也不覺得滑稽了,在我喜歡看天空以后。
[點評]猛一看,文章似乎離題了;再細看,才發現本文構思之巧:“我看見的天空是三片白色的扇葉”,由此引出患病父親艱難安裝三片白色扇葉的故事,最后談“三片白色的扇葉開始旋轉,是一片初夏的風”。這是日常生活的天空,情節雖簡單,卻頗為動情。最后一節與上文之間缺乏一個自然過渡;另外,“再也不覺得滑稽了”令人費解。(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