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東
摘 要:古代的巡守之禮在商代已經存在,甲骨文里的“省”和“彳省”即是具有巡守意義的文字。商代巡守既有傳統的軍事性質,也包括有國家行政管理等內容,性質出現了初步變化。商代的巡守有一定程序和禮儀,也有自己的特點,對后世巡守之禮的形成有深刻影響。關鍵詞:甲骨文;商代;巡守;省
中圖分類號:K23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08)02—0163—04
作為古代帝王巡視地方或邊疆行為的巡守活動起源甚早,至遲在堯舜時期就已出現。雖然殷商時期的甲骨文中未明確出現“巡守”一詞,但就卜辭所見,已有表現巡守意義的甲骨文字。此時,統治者的巡守活動已在頻繁地進行,并已初具形制。在此,筆者以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字為主要材料,就商代統治者的巡守活動進行考察,并對相關問題予以討論。
一、甲骨文中“省”與“(彳省)”
甲骨文有字作“猈”“(GFDA2)”等形,羅振玉釋之為“相”①,王襄“疑省字”②,商承祚則言此字“為省之本字,象省察時目光四射之形”③。而聞一多說解則更細:“今案猈從目從︱,︱象目光所注,煩其筆畫則為(GFDA2),確系省視字。”④筆者認為此字釋“省”是正確的,與卜辭辭意也符合若節。如:己亥卜,貞,王省,往來無災?(《合集》36361)丙辰卜,永貞,呼省我田?(《合集》9611)文獻典籍中,“省”多為視、察之義,《說文》曰:“省,視也。”《論語?為政》:“退而省其私”,皇侃疏云:“省,視也。”《尚書?皋陶謨下》:“屢省乃成”,孫星衍注疏:“省,察也。”《列子?楊朱》:“肌膚微于一節省矣”,張湛注云:“省,猶察也。”由此可見,“省”字作為視察之義在古代使用是非常普遍的。而統治者要省視察看,就必須四處巡行。因此,卜辭又有“往省”、“步省”和“出省”者:如貞,翌癸丑王勿往省從……?(《合集》5112正)戊辰卜,己巳步省?(《屯》412)王往出省?(《合集》5121)甲骨文中的“往省”“步省”顯然是指前往省視之意,而“往出省”中多一“出”字,使商王走出殷都到外地巡視查看之義更為清楚。
甲骨文中還有一字與“省”字有關,相關的卜辭有:王惟出(GFDA1)?王勿惟出(GFDA1)?(《合集》32正)
辭中的“(GFDA1)”形作“絬”,學者們對它的解釋分歧較大,王襄釋之為“眚”,“疑眚省古為一字”⑤,郭沫若先后釋“直”,認為是“直字繁文也”⑥,葉玉森視之為“循”⑦,羅振玉釋為“德”⑧。此字比省字多一“彳”旁,可隸定作“(GFDA1)”,至于加“彳”的原因,聞一多曾明確指出:“……卜辭凡言省似皆謂周行而省視之,故字又作(GFDA1),從彳,示行而視之之意。”⑨聞說是有道理的,“(GFDA1)”實際上是省的孳乳字,是造字者為了體現省的周行視察之意才特意加上行旁的。
不僅是甲骨文,在金文材料里,作為巡視之意的“省”也有不少,而且有的也帶“彳”旁。《丁巳尊》:“王省夔京”,《卿鼎》:“公違省自東,在新邑。”這些都是周王巡省國邑的記錄。《鼎》:“師邕父(GFDA1)討至于舒”,此“(GFDA1)”即巡行之意。甲骨文中的“省”、“(GFDA1)”兩字的含義與“巡”字頗為相同。巡,《說文》曰:“視行也”,段注:“視行者,有所省視之行也。”可見,甲骨文里的省與(GFDA1)就是后來的巡。因此,省、(GFDA1)兩字實際上就是殷商時期商王進行巡狩的真實記錄。葉、容諸家將此字釋作“循”⑩,雖與字形不符,但字意不差。循字在文獻里就有巡行省視之意,《大戴禮記?哀公問五義》:“其莫之能循”,行視也。”而《周禮?地官?小司徒》鄭注則干脆說:“循,與巡字通。”從卜辭內容來看,此字釋直、釋德等,于形于義均有葛礙。
巡守之“守”,最初為“狩”,與上古先民遠行狩獵活動有關。在甲骨文中,“狩”字多見,從犬從單(或省為干),即古“獸”字。李孝定曰:“單干古為一字,是盾之象形,田狩者以單自蔽,以犬自隨,故字從單從犬會意,也猶戰字從單從戈會意也。”(11)這反映了巡守最初是與武裝狩獵有關的事實,李說至確無易。早期的巡守因當時的政治環境和自然環境限制,乃是軍隊隨行,武裝巡視,并往往于途中還要舉行一系列的狩獵活動,以演習戰陣,訓練士卒,補充給養,即巡中有狩,故后世將巡狩列入軍禮當中。而帝王在田狩時,又往往借遠途行獵之機,行使巡守考察職責,此乃狩中有巡。因此,狩獵與巡視在古人眼里,多無實質區別,巡狩也就等同于巡守了。
甲骨文中,有不少商王進行狩獵的卜辭,當然,其中一定含有商王純粹的娛樂活動即“逸”的因素。除此之外,應該說,還有不少卜辭代表著當時的最高統治者在從事一種國務活動——巡守,特別是到邊鄙地區的遠狩。如戊子卜,爭貞,勿步狩?九月,在鮻。(《合集》10993)
□□卜,品貞,王狩唐,若?(《合集》10998)鮻、唐均遠離殷都,屬商的邊鄙之地。商王到這些地方行狩,顯然不是為了娛樂游逸,而是有著政治或軍事目的的,應該是巡視邊防、威懾敵方的一種行為。
甲骨文里,除了省、(GFDA1)、狩代表巡守之意外,還有不少文字也反映了統治者進行巡守的事實,如往、出、步、涉、入、歸、觀、盤等,但限于篇幅,在此暫不討論。
二、巡守的對象與內容
1.四方侯國
作為國君或盟主的商王,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與中央權威,就必須經常巡幸地方,特別是對邊邑諸侯、疆域四方的動靜,作為統治者更需關注。甲骨卜辭反映出了這一方面的情況,如:王往省從北?(《合集》5117)丙辰卜,爭貞,王往省從西,若?二告(《合集》7440正)從甲骨文中內容看,殷人已有以自己所在為中的四方觀念,卜辭里多見其東西南北四土或四方受年的占卜,更有直言祭祀四方的卜辭,如:辛卯卜,(GFDA3)彡其侑于四方?(《合集》30394)本條卜辭中的“四方”,是指四方之神。而所謂的方位意義上的四土和四方,指的就是商王畿之外的廣大地區。在這個區域內,分布著數量眾多的方國和諸侯。出于自身利益關系考慮,商的統治者不得不對這些方國和諸侯時刻給予注意,通過經常的巡視活動達到散播恩威、強化聯盟、威服四方的目的。故卜辭中要問貞是從南還是從西、從北開始巡省,這大概是要綜合各個方面情況然后再決定行止的路線。
商王巡守這些地處邊夷地區的侯國,除借以觀察敵方動靜、檢查戰備狀況等軍事內涵之外,也包含著對其他部族諸侯或方國對中央王朝順服與否以及效忠程度的實地考察之意。而這,正是后世巡守一禮的主要意蘊所在。《孟子?梁惠王下》:“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尚書?堯典》孔安國傳:“諸侯為天子守土,故曰守。巡,行之。”從這些記述可見,在后世儒生的眼里,巡守的軍事色彩已經淡薄,相反,國家意義上的行政管理職能卻在擴大并占據了主要方面。這里,巡守實際上已經成為了國家統治者檢查了解封國、屬下以及邊邑情況的一種手段,同時也是彰顯上下主從關系、維護國家領導地方這樣一種政治格局的有效方式。至此,我們也就可以理解為什么春秋時代有些文獻中將“巡狩”的“狩”寫作“守”了。從“巡狩”到“巡守”的變化,不僅是兩個字的代換,它實際上反映了傳統的巡狩隨著時代的變遷與國家的出現,其性質和目的已由史前的部落聯盟時期盟主使用武力威懾方式達到保障聯盟穩固的目的,變成了國家統治者通過巡視、考察諸侯封國為天子守土情況來維護王朝統一的行政活動。這一轉變,就甲骨文內容看,商代已經存在。
2.軍事據點
殷商時期,殷王朝在許多地方建有自己的軍事據點,這些據點不僅是商王朝監視各諸侯和方國的軍事前哨,而且也是其向外擴張勢力的橋頭堡。因此它們遂成為商王巡守的重要目標和巡守路程中的重要落腳點。……省鎤,……王其悔?(《懷特》1459)今日乙,王勿省鎤,有工,其雨?(《合集》28971)壬寅王卜,在呈鎤貞,今日步于永無災?癸卯王卜,在永鎤貞,今日步于……?己巳王卜,在鉫鎤貞,今日步于攸無災?(《英》2562正)姚孝遂言:“師舍止曰遆,師舍止之處則曰鎤”(12)。卜辭中鎤前常為一地名,說明此地乃是商王朝武裝力量的一個軍事據點。從例中看出,壬寅這天,商王還在名為呈的據點里占卜到永地有無災禍,第二天癸卯日已經到達永地,五天后的己巳日,又“步”至了“鉫”。可見在這七八天內,商王馬不停蹄地巡視了三個據點,而且還要繼續向名“攸”的地方前進。
3.軍事征伐
上古時期帝王的巡守,大都帶有武力或軍事性質,有時巡守就是武裝軍事活動。卜辭反映了這方面的情況:
庚申卜,貞,今春王(GFDA1)伐土方?(《甲》1?27?11)壬辰卜,貞,今春王(GFDA1)土方,受有(祐)?(《合集》6354正)貞,多……不其伐(GFDA1)(GFDA4)方?(《合集》6280)丁未卜,王貞,余惟羌(GFDA1)?(《合集》20401)這幾條卜辭,都明言商王的巡視與征伐方國有關,辭中的(GFDA4)方、土方和羌方,均乃商王朝勁敵,甲骨文里有大量的對其討伐的記錄,商王的這類巡狩是以征討這些敵對方國為目的的。
殷商時期商王的田獵活動、尤其是遠狩往往屬于出省巡守性質,或者說就是巡守過程的一部分。而在狩獵時,不僅會收到軍事演習的效果,而且有時還要采取真正的軍事行動,如:勿狩,彡,其令伐土方?(《屯》1015)狩,不其羌?(《合集》10615)乙巳卜,王曰貞,王其田羌,(GFDA5),擒?(《合集》41351)庚子卜,狩棚不遘戎?(《合集》20757)庚戌卜,今日狩,不其擒印?(《合集》20757)所列諸辭,均為商王田獵和戰事相關之辭,一辭辭意極明,勿需贅說。二辭應是卜問在狩獵活動中是否能獲得羌人或討伐羌方。三辭的“(GFDA5)”字,在甲骨文里是一戰爭動詞,其卜問是否“擒”,顯然是指擒獲羌俘之事。四辭中的“遘戎”,即是問在棚地行獵時回會不會與某族武裝發生遭遇。五辭是卜問狩獵能否擒獲印族之俘。由這幾條卜辭可以看出,在殷人頻繁的狩獵行動中,有時確實會有戰事發生,如此,巡狩就變成了軍事行動。故有學者就明確指出:“商代頻繁的田獵活動,直接推衍為巡狩。”對此,聞一多有著極為精辟的分析:后世人君出游,省視四方,謂之巡狩,明行不空行,有行必有狩矣。游獵所至,或侵入鄰境,獵弋之事,即同于劫掠……于是爭端即肇,戰事生焉。故游田與戰事,亦不分二事。古籍所載,司馬之職,掌兵事,亦掌田事,禱之祭,為田祭,亦為兵祭,并其明驗。(13)
4.農牧業生產
對于卜辭中的“省某田”,過去不少學者都認為與商王田獵事有關,這是一種誤解。從甲骨卜辭內容看來,“田”字的確有相當一部分是作為殷人狩獵總稱的。但是,也有不少是用作其本意的,與農業生產有關。這樣的辭例甲骨文中有很多,如“西單田受有年”、“令尹作大田”等,田與受年相連,辭意十分清楚。甲骨文中商王省視各地農田的記錄數量不少,說明最高統治者十分關心農田耕作、五谷藝植、御旱除害和收獲儲藏。商王還經常地前往各地巡查檢視,督促考校,以保證農業有一個好的收成,并由此逐漸成為商代巡守的一項重要內容。如
貞,王省牛于敦?(《合集》40181)丙午卜,賓貞,呼省牛于多奠?(《合集》11177)庚寅卜,翌日辛,王兌省魚,不遘雨?吉。(《屯》637)壬戌卜,今日王省象?于癸亥省?易日。(《合集》32954)“省牛”,即巡視養牛之事,辭中的“王兌省魚”中的“兌”,于省吾先生說“為銳之古文”,“銳與速互文,銳也速也”(14),“王兌省魚”即商王急速前往某地視察殷民的漁業生產情況。魚訊瞬息萬變,轉瞬即逝,故應速往,不能耽擱,辭中的“兌”字用得形象。而大象在商代是常見的動物,卜辭里多有其被捕獲的記載,且此時的象已被殷人馴化家養,商王“省象”自然也是重視畜牧生產的表現。殷商時期的畜牧業在當時的社會經濟格局和王室祭祀事務中地位相當重要。甲骨文中,殷人祭祀用牲動輒成百上千,如果畜牧業跟不上,其何以有如此多的獸牲用作祭品,這顯然是有發達的畜牧業為強大后盾的。正因為牛羊等牲畜的放牧飼養在商代具有如此顯要的地位,因而,作為最高統治者的商王,把省視畜牧業作為其巡守活動中的一項內容而加以重視并付諸于實際行動,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5.其他
商代的巡守內容,除上述幾項之外,甲骨文中還有一些雜項,內容比較單純,或是商王的一次單獨或專項巡守,也可能是商王某次巡守眾多內容中的一項。卜辭有:己巳卜,亙貞,王夢玨,不惟(GFDA1)小臣穡?(《合集》5598正)惟(GFDA1)小臣穡?(《合集》5598反)玨,雙玉也。這是商王晚上睡覺夢到了玉,因而決定對小臣穡的封地進行巡視。又:王其省舟?(《懷特》1456)“省舟”的內容,應如楊升南先生所言:“或是舟的數量、或是舟的維護狀況等,以不使其在用時有缺。”(15)又:呼省遠?(《合集》5980)卜辭中的“遠”應是指犯罪者或牢獄。“省執”就是商王視察某地監獄和其中的犯人。殷代在許多地方都設有監獄,用以關押犯罪的奴隸(16)。因此,商王為防止這些人作亂,乃不斷前去視察以觀動靜。又:貞,勿省在南廩?(《合集》5708正)貞,先省在南廩?……月。(《合集》9641)辭中的“廩”字,陳夢家認為“象露天的谷堆之形”(17)。商王之所以要省視南廩,是因為倉庫作為國家的重要單位,干系重大,甲骨文里就有奴隸因不滿奴役而“亦(夜)焚廩三”事件發生的記錄。因此,商王可能對倉廩的安全放心不下。如果將此與前面的省視農業生產情況聯系起來看,《孟子?梁惠王下》中所言的帝王“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之禮顯然是有歷史依據的。
三、巡守的程序與禮儀
從殷墟甲骨文記載反映的情況觀察,此時的巡守過程中已存在一定的程序和禮儀現象,這些比較粗略的程序和禮儀制度,可能就是后人對巡守做進一步加工的的藍本與基礎。
1.占卜
殷人十分迷信,做任何事都要求神問卜以求吉利。如王惟出(GFDA1)?王勿惟出(GFDA1)?(《合集》32正)丙午卜,賓貞,呼省牛于多奠?貞,勿呼省牛于多奠?(《合集》11177)這是在從正反兩方面卜問商王出巡好還是好,當決定之后,對出巡的目的地的天氣情況還要給予關注:辛亥卜,王其省田,惟宮,不遘雨?惟宮田省,湄日無災,不遘大雨。(《合集》29157)有時,還要卜問從何處開始或進入為佳,如:王往省從北?(《合集》5117)王往省從西?(《合集》11181)貞……省從名?(《合集》7269正)……盂田先省,迺從宮入,湄日無災?(《合集》28975)對巡守順利與否和往來有無災禍也是要作占卜的,如:勿省南,不若?二告。(《合集》7773)己亥卜,貞,王省,往來無災?(《合集》36361)
2.告廟
殷人的祖先崇拜意識十分濃厚,巡守時首先要進行告廟之祭:□□(卜),(GFDA6)貞,示若,王其出?五月。(《合集》5057甲)辛卯卜,爭貞,我狩,下乙弗若?二告。(《合集》10608正)貞,王勿往省稻?(《合集》9612)……(王)勿往省稻,祀弗若?(《合集》9613甲正)“示”,指的是宗廟中祖先的神主牌,代表祖宗;“若”為順利之意;上面辭例表明商王在出巡前,需要行告廟祭祖之禮征得先祖同意,方才成行。其目的無非是表示自己巡守是“受命于祖”。其次要遷主隨行:甲申卜,令以示先步?(《屯南》29)這是商王讓祖先的神主牌先前一步自己隨后跟行的一條卜辭,以示稱之,說明神主牌已從宗廟中遷出。《禮記?曾子問》里孔子曰:“天子巡守,以遷廟主行,載于齊車,言必有尊也。”遷主隨行,顯然是以備隨時求告祭祀。
3.祭祀河岳
殷商時期,山川崇拜是其自然崇拜中的主項。因而,商王在巡守四方時,祭祀所見到的河岳山川是不敢懈怠的。貞,王往觀于河,不若?(《合集》5158乙)己亥卜,賓貞,王至于今水,燎于河三小牢,沈三牛,有雨?王步。(《合集》14380)王其田兮,剛于河?(《合集》30431)庚寅卜,爭貞,我其祀于河?(《合集》14549正)……帝于河?(《合集》14531)卜辭中的“河”指的是黃河,殷民非常重視對它的祭祀。商王在巡守途中,不但要“觀”之,而且要“祀”之。殷人在舉行祭河之禮時,有時還要使用樂舞:乙巳卜,賓貞,舞河?(《合集》14603)癸亥卜,勿奏河?(《合集》14605)可見,使用樂舞禮儀祭祀山川,最晚也肇始于殷商。商王巡守時對山岳的祭祀禮儀也是十分隆重:貞,望……岳?(《合集》14479)……卜,其往于岳,惟三大牢?(《合集》30422)庚戌卜,惟王自求于岳?(《合集》32301)丁巳卜,賓貞,燎于岳?(《合集》1824正)即于岳,有大雨?(《屯南》4412)
望,望祭;即,就祭,乃是王者親臨致祭。除對專名“岳”的神進行禮祭之外,商王還要對其巡守所經過的山給予祭祀:癸卯……往三山?(《合集》19293)……卜,侑于五山,在果?……月卜。(《合集》34167)勿于九山燎?(《合集》96)癸巳貞,其燎十山,雨?(《合集》33233正)以上辭例表明巡守過程中帝王祭祀名山確實是其分內之事。在卜辭中,岳與河地位相當,其職能幾乎一樣,所受祭祀也無大的差別,且經常同時被祭。因此,如果河是特指黃河的話,那么,岳可能特指某座大山,而且距離黃河不遠。而其不稱山,可能是為了與其它普通的山相區別。以數目字編次的山,顯然是表示商王在巡守途中所祭祀的山岳的數量,同時也是為了證明君王認真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以及對神的崇拜之意。殷人如此虔誠地禮祀河岳山川,其直接目的從甲骨文資料看,最主要的是求雨除旱,希望它們能興云布雨,造福殷民,限于篇幅,于此不贅。
4.祭祖報功
當巡守結束回到王都后,商王還要行祭祖報功之禮:貞,王其入,侑升自咸?(《合集》1381)貞,王其入,勿祝于下乙?(《懷特》902)咸,可能就是《尚書?君圉》中的“巫咸義王家”的巫咸,下乙即祖乙。兩辭都是卜問巡守歸來的商王祭祀之事,此即《尚書?堯典》所言“歸格于藝祖”之禮。出則有告,歸則有報,這樣做,《白虎通》指出是“尊親之義也”。
四、商代巡守的特點
第一,從巡守對象和內容而言,軍事性質仍十分突出,但其內容及性質均已復雜化。卜辭中巡守的對象既有方國諸侯、軍事前沿,也包括農業生產、畜牧養殖、舟船航運以及糧食儲藏等事情。顯然,凡與王朝休戚相關的,都在商王巡守的對象與范圍。從上面我們的考察與分析來看,商王在巡守過程中,已包括對四方方國和諸侯、城邑的巡察,在此當中,已經含有了商王對各地治下是否順服中央以及其他與行政目的有關的考察內容,而這正是后世所言的“守”即為天子守土之意義之所在。
第二,從巡守時間看,隨機而頻繁,沒有規劃整齊的定時安排。商代的巡守十分頻繁,并沒有嚴格的具體時間限制和規定,所巡守的地方及內容也看不出有什么時間上的具體要求,商王在外的逗留時間也無長短的限制,應該完全是根據實際情況的需要或商王的喜好以及路途的遠近等因素而定。
第三,除商王親自巡守外,已經出現了代王巡視的特使。商代的巡守形式已經打破了由最高統治者一人專行的局面,形成了經商王指令由親信大臣代王出巡的特使制度。如:癸巳卜,令禽省廩?(《合集》33236)己亥卜,貞,惟并令省在南廩?(《合集》9639)己酉卜,貞,令吳省在南廩?十月。(《合集》9638)乙亥卜,貞,令多馬亞首遘遜省(GFDA7)廩?(《合集》5708正)上辭中的禽、并、吳都是甲骨文里的顯赫人物。他們巡省南廩,顯然是受到商王之“令”,這在卜辭中是十分明顯的。而“多馬亞”則是商王朝重要的武職,地位尊貴,他也被商王派去巡省夷地之廩。由此可見,商王在自己頻繁的巡視之余,也經常派遣手下臣子代表自己前往各地巡察訪問,可以看出的是,這些特使所具備的職責和權利范圍還被限定在某一具體或專門指定的事務上。
第四,已經使用了較為復雜的禮儀。就殷商時期而言,商王的巡守中,禮儀是伴隨始終的,事前有占卜,臨行時施告祭之禮,遷主隨行,巡守途中則祭祀山川河岳,歸來還要祀祖報功,有些禮儀實際上也屬于巡守的內容之一。殷人于巡守前后所行之禮,既是這一活動的必施之禮,同時也體現了殷商時期整個社會和整個民族對神祖的崇拜心理與行為習俗,并且對后世產生了巨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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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⑧羅振玉:《殷虛書契考釋》,東方學會石印本,1927年。
②王襄:《簠室殷契類纂?存疑第十》,藝文印書館影印線裝本,1988年,第49頁。
③商承祚:《殷契佚存》,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影印本,1933年。
④⑨(13)聞一多:《聞一多全集?古典新義下》,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
⑤王襄:《古文流變臆說》,龍門聯合書局 ,1961年,第53—54頁。
⑥郭沫若:《卜辭通纂考釋》,科學出版社,1978年,第100頁。
⑦葉玉森:《殷虛書契前編集釋》,上海大東書局石印本,1933年。
⑩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中華書局,1996年。
(11)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史語所專刊之五十,1970年。
(12)姚孝遂:《甲骨刻辭狩獵考》,《古文字研究》第六輯,中華書局,1981年。
(14)于省吾:《甲骨文字釋林》,中華書局,1979年。
(15)楊升南:《商代的水上交通工具》,《殷都學刊》2006年第4期。
(16)齊文心:《殷代的奴隸監獄和奴隸暴動——兼甲骨文“遠”、“戎”二字用法分析》,《中國史研究》1979年第1期。
(17)陳夢家:《殷虛卜辭綜述》,中華書局,1988年。
責任編輯:王 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