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健國
媒體近日激烈爭議,報道美籍華人錢永健獲2008年諾貝爾化學獎,是否應該強調其是“錢學森堂侄”?我意,贊成為上。有此強調與無此強調,意義天壤之別。
不強調錢永健是中國著名科學家錢學森的堂侄,錢永健獲諾獎只能說明又有一個華裔進入了諾貝爾獎行列,意思平平。而強調錢永健是中國導彈之父錢學森的堂侄,固然可能讓個別人產生“錢學森的名望幫助錢永健獲諾獎”之誤解,但更能讓國人痛徹反省:為何錢學森等大陸中國英才六十年無一人獲諾獎?如若以前要比較相關人物有些麻煩,這一次則很方便了,錢學森與錢永健叔侄相親,血統一致,基因一脈,學路一道,難道錢學森不如堂侄聰敏奮發?不對,大量資料證明,錢學森的智力毅力絕不遜于錢永健,何以錢學森一再被諾獎冷落?
若無遺漏,錢永健是第八個獲諾獎的華裔,前七個是:楊振寧、李政道(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丁肇中(1976年諾貝爾物理獎)、李遠哲(1986年諾貝爾化學獎)、朱棣文(199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崔琦(1998年諾貝爾物理學獎)、高行健(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這八個獲諾獎的華裔,可見三大共性:皆是中國血統,青少年時期大都在中國(大陸、臺灣、香港)生活求學,無一例外地到了外國(美國、德國、法國)才能得到諾貝爾獎青睞。
這就怪了,中國人只有到外國去才能獲諾獎,卻沒有外國人來中國獲諾獎?難道泱泱中國是一塊與諾獎格格不入的國土?人才在本國反而水土不服?只聽說“橘逾淮為枳”,怎么中國人留鄉為枳?過淮為橘?
回顧五千年華夏史,難免要說“古已有之,于今為烈”。
國人在本國不能有作為,一到外邦卻倍增才智,最典型者是商鞅。其本衛國人,乃衛國國君的后裔,公孫氏,人稱衛鞅,又稱公孫鞅,卻在衛國無法明志,于是亡衛入魏,又不得重用,于是再棄魏入秦。面臨亡國之危的秦孝公,與衛鞅以霸術見親,遂授相國之權變法,二十年功成,弱秦大敗七國之首強魏,衛鞅終被封為商君,史稱商鞅。
值得注意的是,在故國為無用之衛鞅,到他鄉則為千古留名之變法名相商鞅,這等奇事并非個別,而是普遍存在于春秋戰國時代。其時“七雄”都在追求改革開放,喜愛崇洋禮外,鄭國人申不害在本土糞土不如,一到韓國便為相變法,十九年使韓國國治兵強;齊威王創稷下學宮,“趨士”、“貴士”、“好士”吸引各國人才論學強國,四方游士、天下學者紛至沓來,“孟子、荀子、鄒衍、淳于髡、田駢、接子、慎到、環淵之徒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終于“致千里之奇士,總百家之偉說”,大振齊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然而,由于商鞅、申不害等外才在變法中只知強國富國,而未能以愛民愛才為根本,未能樹立重用本國人才的新風,最終都不得不死于自己創立的變法—— 商鞅在逃難時本可入住一旅店躲藏,卻因自己立下的“住旅店必須有官方證明”而遭拒,終于被五馬分尸;申不害以“國治兵強”為韓國變法首要,最終在守城將士死光后,自己也慘死于魏兵刀下;而齊國的變法止于稷下學宮的坐而論道,對體制改革猶豫不決,終于清談誤國。
由是觀之,天生一國,必有濟濟人才,一國若久無獲諾貝爾獎之大才,必是其體制出了什么毛病!而若反思只止于海外求賢,縱然來了商鞅、申不害,仍然是遠交近疏,難以人盡其才。商鞅終被車裂,難道與其未能充分發揮秦人老世族才智無關?
不能真正惟才是舉,不拘一格用人才,放手廣開言路,任憑天馬行空,縱然變法幾十年,仍然有國富民病之隱患,難以穿越一治一亂的歷史瓶頸。
因之,我們抓住錢永健獲2008年諾貝爾化學獎的良機,“下棋思五步”:一為錢學森“留鄉為枳”而深思;二為國中諸多“錢學森”未能獲諾獎而自責,反思體制之弊;三為春秋戰國時的“遠方和尚會念經”傳統而檢討;四為申不害、商鞅的變法目標而反省——改革若只知以富國強兵為目標,只想到土地自由流轉,而不思百姓自由,縱然一時成功,最終仍然是看低天下百姓,讓人們爭論永無休止的姓社與姓資;五想今日中國改革三十周年,我們的變法宗旨,如何避免春秋戰國的改革陷阱?
題圖 / 不同的待遇 / 任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