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與帝王思想

謝　泳

在毛澤東的所有詩詞中，最有名的要算是《沁園春·雪》了。我親眼見過發(fā)表這首詞的最早史料，是儲安平當年在重慶主編的《客觀》周刊。

前幾天看 《新文學史料》上方錫德先生整理的吳組緗上世紀四十年代在重慶的日記，吳組緗恰好談了讀《沁園春》的感想。這則史料雖是細節(jié)，但可以看出當年重慶的中國知識分子對許多事物的敏感。吳組緗說：“昨日《大公報》轉載毛澤東填詞 《沁園春》一首……毛主一切為大眾，于文藝尤主‘為老百姓喜聞樂見，卻作這樣的詞。毛反對個人英雄主義，而詞中充滿舊的個人英雄主義之氣息。看他與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這些霸主比高下；說‘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意與蔣先生爭勝，流露躊躇滿志之意。說山河壯麗，所以古今英雄都要爭霸，逐鹿，他亦自居于此類英雄之一。這些氣味，使我極感不快?！保ā缎挛膶W史料》2008年第1期第34頁）

吳組緗早歲出身清華，受過自由民主的教育。作為“五四”后成長起來的中國知識分子，他們對于帝王思想極其敏感，“五四”的影響在他們這一代知識分子身上的特征非常明顯。當年聞一多、金岳霖等西南聯大的知識分子就是看到《中國之命運》公開向“五四”精神挑戰(zhàn)，在思想上產生了對蔣介石的反感。聞一多曾說過，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公開向 “五四”挑戰(zhàn)。“五四”精神到底是什么？也許可以作為學術對象爭論下去，但科學與民主精神確實對那時的中國知識分子產生了巨大影響，那種影響不是表面的，而是發(fā)自內心的感受。一切反科學和不民主的東西，在那一代知識分子中很難引起共鳴。有時候對一首詞的傳播經歷和評價中，可以看出一代知識分子的精神氣質，可惜這個感受到了后來無法表達了。

【原載2008年第9期（A）《雨

花》】

插圖 ／ 張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