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林
感覺輿論對“閻崇年挨耳光”事件的闡釋越來越不著邊際,越來越不像話了。看許多人文章的意思,好像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壯男對一個七十多歲老人的這記響亮的耳光打得太正確、太有意義、太有反思價值了,閻崇年這巴掌挨得實在活該。
有論者在媒體上撰文稱:如果這次掌摑事件,能夠喚醒文化界對文化批評的重視,借此滌蕩文化之外的物欲之風,或許也算是將壞事變好事的有益之舉。還有人說:如果打人者這樣的“反對派”有更豐富、更廣泛的發言平臺,學術分歧也不至于發展到身體摩擦的地步。將“閻崇年被打”這起治安事件解讀為一次學術壓抑的噴發——反抗無罪,打人有理,這些評論闡述的就是這個道理。
這些為暴力尋找正當性的闡釋實在讓人莫名驚詫,甚至于憤怒。且不說“反抗學術霸權”只是一種輿論臆想,即使真的是對閻的觀點表達不滿,暴力也該首先被譴責和聲討。可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在大庭廣眾下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個小伙子的巴掌,就這樣在諸如 “文化批評”、“反抗霸權”、“學術分歧”等宏大闡釋中被消解了;一場暴力襲人的治安事件,就這樣被評論家們闡釋成了一場小人物反抗大權威霸權的“革命”事件。很少有人站在法律、道德和良俗的角度來嚴厲批評這種肢體暴力,去抨擊打人者的不道德和粗暴,而是充斥著“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式的詭辯,把反思的責任推給了挨打者(閻崇年要反思為什么會挨打),把打人者樹立成了一個話語權被壓迫的弱者,一個敢于站出來挑戰權威的叛逆英雄。
美化暴力,贊美對抗,把侵犯者打扮成某種受害者和反抗者,無原則地為暴力行為尋找正當性,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思維。這種思維隱含的民粹暴力,正是孕育許多社會暴力和加劇許多社會沖突的源頭。
不妨換個場景,如果是一個文化娛樂明星,在簽名售書時因為觀點不同打了哪個名不見經傳的老人,輿論如何反應?無疑立刻會引發一場聲勢浩大的輿論聲討,立刻會被憤怒的公眾解讀為一場“無良明星仗勢欺人”、“有錢人仗著幾個臭錢欺負窮人”、“強者欺壓弱者”的階級斗爭劇,打人者立即會被輿論群情激憤、苦大仇深的唾沫星子淹死。人肉搜索、網絡追殺、網絡通緝之類的網絡武器肯定會迅速派上用場,打人者的祖宗八代、家庭住址、銀行存款之類的個人信息會被迅速翻出來示眾,并可能由網絡暴力轉化為聲討打人者的現實暴力。現實中有太多這樣的案例了,從李亞鵬的打人,到馮小剛的打人,再到大郅的打人,輿論氣勢洶洶地批判明星的素質,甚至發展成為一場針對某個強勢群體的道德聲討。
可因為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打了一個大紅大紫的文化明星的耳光,雖然這個明星也是一個老人—— 但因為兩者身份的不同,許多評論者的評價標準立即發生了變化,小人物的打人行為立即獲得了某種道義合法性,打人便帶有了“挑戰權威”、“反抗霸權”、“無奈表達”的道德色彩,人們會本能地站到小人物一方為其辯護,盡可能地去同情和美化打人者的暴力行為,盡可能地為其暴力尋找種種合理性和正當性,以把打人者裝扮成某個制度性的受害者或某種壓力的反抗者,來弱化其暴力行為的非正義性。
這是一種極端病態的思維,是滋長許多暴力的思想源頭。我想重復那段經典名言:反抗不等于正確,苦難不等于正義,弱者不等于道德優勢,受害不等于無錯—— 何況這起事件中所謂的“弱者”、“受害”、“反抗”,純粹是某些評論家臆想出來的。論證暴力正當性的人,這樣的暴力也許有一天會落到你自己的身上。
【原載2008年10月10日《山西晚
報》】
題圖 / 付業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