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
“近三十年間,由于人們習慣于用GDP、產值、金錢的標準來判斷衡量所有的一切,導致了人文素質的削弱,讓國人的價值判斷在根基上出現了重要的偏移。許多屬于常識性的判斷,很多年輕人都不以為然,整個社會出現了嚴重的異常現象。”表達這番深刻見地的,是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錢乘旦。
學院里的錢乘旦教授被公眾所知,因自央視電視片《大國崛起》;該片一個重要起因,是錢乘旦應邀到中南海講授《十五世紀以來世界主要國家發展歷史考察》一課;后來《大國崛起》請錢乘旦擔任學術總顧問。錢乘旦是從很宏觀的層面上說“價值判斷在根基上出現重要偏移”的,這個“判斷”在很現實的層面上得到了很多的驗證。
這些日子,山東作協副主席王兆山為災區創作“做鬼幸福”詞,引起很大反響。王兆山6月6日在山東《齊魯晚報》副刊上刊發《江城子·廢墟下的自述》和《釵頭鳳·川之吟》兩首詞,尤其前一首引來廣大網友不客氣的批評。為了避免“斷章取義”,將這首“廢墟下的自述”錄于此:
一位廢墟中的地震遇難者,冥冥之中感知了地震之后地面上發生的一切,遂發出如是感慨——
天災難避死何訴。
主席喚,總理呼,
黨疼國愛,聲聲入廢墟。
十三億人共一哭,
縱做鬼,也幸福。
銀鷹戰車救雛犢,
左軍叔,右警姑,
民族大愛,親歷死也足。
只盼墳前有屏幕,
看奧運,同歡呼。
這是“以己度人”的典例,作者盡管不是“習慣于用GDP、產值、金錢的標準來判斷衡量所有一切”,很顯然是習慣于用“黨疼國愛民哭”來衡量地震中發生的一切了。在作者看來,生命之上還有更高的“價值標準”,那就是“黨疼國愛、民哭民援”,因為有了“十三億人共一哭”,所以就有了“做鬼也幸福”;因為有了“民族大愛”,所以就有了“死也足”:甚至“有屏幕”可看“奧運”,也超越了生命的價值,死也能開心地“歡呼”了。這是典型的“價值判斷”在根基上發生嚴重偏移,所以才說出這樣的“鬼話”。作者顯然不會認為“金錢的標準”在此刻高于生命,但骨子里則認為“黨疼國愛民哭”已經高于生命,甚至超過一切。
地震大災難發生之后,“萬眾一心”的救援賑災是必須的,這次上上下下確實做得比較好,但不能因為這樣的“好”而樂見“死”。如今在地震中的遇難者已經無法問詢了,你可以去問問遇難者的親屬、去問問廣大的救援者,甚至去問國家主席和國務院總理,在“讓幾萬死難者活下來”和“黨疼國愛民哭民援之表達”兩者間,他們寧可選擇什么?網友說王兆山代遇難者“自述”的詞句是對四川大地震中死難同胞的褻瀆,這樣的評價不為過;至于是不是“強奸遇難者的民意”,這可以商榷,作者主觀意愿肯定不會是借助詩詞“強奸民意”一把,而恰恰是由于其自身價值觀的嚴重偏移走形,才導致作者做出如此荒唐、似是而非的“褒揚”——讀者讀來比“強奸”還難受的“褒揚”。
改革開放三十年來,我們已在很大程度上糾正了曾經偏移的價值判斷,比如為了搶救被洪水沖走的一根屬于集體的木頭,不惜犧牲一條生命,這種曾被高度褒揚的“價值觀”,已經被歷史所揚棄。但在作家王兆山那里,其價值觀卻“進化”成“因為有黨疼國愛民援民哭,丟掉生命也是快樂的,死而足矣”,這是如何的荒謬呢?“生命高于一切”,難道不是一個常識判斷嗎?
社會出現異常現象,其先導通常就是人文思想和價值觀的異常。基本人文精神的嚴重缺失、在底線根基上價值判斷的嚴重偏移,正是當下社會最可怕的。在老林里制作假虎照片換取鈔票的“拍虎英雄”周正龍、在地震中置學生生命于不顧而自己先跑逃命且宣揚“逃跑自由”的“逃跑英雄”范美忠,都贏得了大批“鐵桿粉絲”,這正是價值判斷在底線根基上嚴重偏移的果實。這樣的結果,通常要在很久以后,才會讓我們整個社會嘗到它的苦頭。
[選自2008年6月18日《光明網·光明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