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接到一家雜志寄來的樣書,差點樂瘋了。“我的文章竟然上了書!”那一整天里,我反復念叨著這句話,我興奮而不敢相信。
我在初中只上過36天學,而且不是考上去的,是鎮中學擴建了教學樓,學生不夠,拿我去湊數。一個在小學都沒能考及格的建筑工人發表了文章,這事我不敢告訴別人,怕人家說我吹牛皮,我只能自個兒樂著。我刻意換上新衫新褲去開工,高唱:“太陽當胸照,花兒對我笑……”那時我覺得世上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
都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一下子,買了好幾支圓珠筆和幾個小筆記本。因為我的室內裝修工作是可以一邊干一邊思考的,一天里,或多或少總會有些自認為“很有意思”的話涌上心頭。我便假裝尿尿。躲到廁所把它記下來。這事我只能秘密地干,因為泥水工人是不配插筆帶紙的。否則便遭冷嘲熱諷。久而久之,便有說我腎虧的,有說我“尿包”穿了洞的,“尿缸”也隨之代替了我的名字。
我時常深夜里還眼睜睜地躺在床上打腹稿,鄰床好事的工友卻把這這件事“八卦”成“尿缸睡著時眼睛是睜開的”。一位老師傅更是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說:“睡著時眼睛睜著的人,天生是寒酸相,到死時也是不能瞑目的。”
雖然我本身是個愛嚼舌的人,但面對這些胡言亂語,還是感到難堪。像我這樣原本就難找對象的泥水工人,如果再被傳開一副寒酸相,那么,我的婚姻難度將會“更上一層樓”。更苦的是,我每天都要東躲西藏地寫稿,上班、沖涼都要把稿子帶著。因為建筑工人翻開工友的行李是件常事,如果被人發現我在搞創作,給我一句“瘋狗想吃天鵝肉”肯定是少不了的。抄正稿件時,我便請假,甚至曠工,帶一塊小夾板到公園里去。如此艱辛的一年時間里,斷斷續續的,我投寄了30多篇稿子,但都沒有發表出來。開始是滿懷希望地投,接下來是賭氣投,再后來是心涼著、麻木著投。我開始仇恨編輯部,罵編輯部是自覺投幣的公交車——不設找贖。
我買了烈酒,決定在大醉之后告別寫作,我要將這件事辦得轟轟烈烈。我在工地附近找了一堆純凈的黃土。將我的稿件、筆記本和筆一同埋葬。我用我那還算出色的泥水手藝,為我的“文物”建了一個小巧的墳。然后點燃三支香煙插在墳前,虔誠地雙手合十,說:“保佑我明朝醒來忘記所有的文字,從此不再對寫作魂牽夢縈,讓我過上正常的日子。”
雖然決心不再寫作,但第二天干活時,由于長時間打腹稿的習慣,使我不自覺的又一邊干活一邊就當時的工作心態。在心里寫了起來:不甘愿的甘愿樣干活,唱一首傷悲的老歌撫慰心情,情之所至,淚流滿面……我不禁為自己至情至性之腔扼腕。驀然回首,工頭咬牙切齒地站眼前!我驚羞交加。
我琢磨多次,總覺得這個建筑工心情可以寫成一篇簡潔的短文。很想寫下來再投一次試試,但又對屢投不中心有余悸。最后,我盯住了工棚的拐角——不管老少,第一個從這拐角走出來的。如果是男性就不投。如果是女性就投。結果。首先走出來的竟然是個女性!
稿子投出一個月后被退了回來,里面多了一張便條,指出了我的稿子不足之處和幾句鼓勵的話。那是一個編輯對初涉寫作者的厚愛!我萬分感激。于是,我再度在業余時寫作,終于在《飛霞》、《江門文藝》發表了文章,也終于敢光明正大地寫,不再怕別人笑話。我對自己說:我是能寫的,寫作與我的工作、低學歷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