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栽培

一年前，在東莞華利雅制衣廠打工的我因患胃病，經長時間醫治無效，無奈之中只得放棄這份按件計酬但收入頗豐的制衣工作，回家療養。一年后，我再次來到東莞打拼。

憑多年的工作經驗，我很順利地找到了相關的工作，在東莞市東坑鎮賽時制衣廠上領組做流水線車位普工。上領組的同事都是老職員，工作技能嫻熟老練，她們大部分都是來自兩廣(廣東廣西)的美媚，對我這個新來的同事態度很冷淡，好像都有警惕之心。我的到來使她們露出滿臉不悅的神色，我敏感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靜心細想，只要自己不淪落到風餐露宿的悲涼困境就很欣慰了，況且，同事們的排斥心理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是按件計酬，多勞多得，廠里貨源充足時，她們寧可拼命地加班加點，也不希望多與一個人分一杯羹，如遇到廠里貨單不足，僧多粥少，每月拿不到多少錢，那種心情不言而喻。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想，大部分打工者都是為了改變家庭中捉襟見肘的清貧困境，總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賺更多的鈔票，讓親人過上好一點的生活。所以，對同事們的敵意，我坦然面對，一笑置之。

值得欣慰的是，上領組的組長平易近人，而且通情達理，她領導的這組員工都很尊重她，有說有笑，感情和諧而融洽。同事們叫她珍姐，買零食也與她一起分享，由此可見，珍姐是個受人敬佩、很有親和力的好領導。

出來打工不容易，為了在廠里占有一席之地，我努力維護好人際關系，對同事們以誠相待，當同事們遇到困難時，及時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主動溝通，可是，同事們還是不冷不熱地敷衍我的熱情。而對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尷尬局面，我采取了沉默。

但事與愿違，樹欲靜而風不止。因為我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凡事不懂得設防，剛上班沒幾天，意外發生了，原因是當時廠里沒什么貨做。開始珍姐安排我們每人拿一件之后按先后完成順序簽工號排隊領貨，后來輪到我時，由于當時我把自己的工號寫得很粗獷，工號是230的那位同事毫不客氣地把她的工號插在我的工號前面，當我上去領貨時，230捷足先登，搶先一步來到候貨區，硬是要把貨拿走。

我不滿地抱怨：230，你怎能這樣呢?

230一聽非常生氣，強詞奪理地大聲指責：我怎么啦?請你不要自討沒趣好不好?明明是輪到我的，你搶什么搶?真無恥!

聽到我們互相吵鬧，其他同事停下手中的工作不約而同地投來形形色色的目光：珍姐聞聲趕來，溫和地問：怎么回事?

我本想說明情況，但目睹滿臉怒容的230絲毫不肯讓步的蠻橫架勢，便強壓心中的怒火，聳聳肩，一擺手，說：你拿去吧。

230白了我一眼，抱著衣服回座位上去了。珍姐拿起簽名冊看了看，沒說什么，只是意味深長地拍拍我的肩。

后來，在工作中，珍姐對我的產品進行了非常嚴格的檢查，幾乎沒有一件能一次性過關的：238，這件鴛鴦領；238，這件補雞屁股；238，這件須斬嘴……每個在西服制衣廠須要返工的特有專用名詞在我的產品中層出不窮。我沒有任何怨言，總是笑臉相迎樂意接受。曾經在制衣廠工作多年的我明白，上級對新員工的嚴格要求是理所當然的，主要原因是對新員工的工作能力與態度不了解。有的新員工利欲熏心，急于求成，只在乎數量而忽視質量問題，所以開始就得給他們敲響警鐘，做事不能馬馬虎虎存僥幸心理投機取巧，蒙混過關。我理解珍姐對我的產品的刻意挑剔，因此，我嚴格要求自己，努力做到最好。

令人費解的是，珍姐叫我返工好像成了慣例，有些本來是合格的，她也叫我拿回來，當我翻來覆去仔細檢查過后，發現沒有任何問題再交上去時，珍姐才滿意地放到產品合格區，而且每每有高難度的貨，珍姐總是發給我獨立完成，比如度身定造的“人身”，因為是個人來廠里要求定做的，款式五花八門，加上布的質料相差甚遠，不是太厚就是太薄，而且還要自己按尺碼出領樣。我百思不得其解，平時珍姐否定我的工作能力，對我的產品一次次不厭其煩，要求我拆開重做，但為什么這樣艱巨的任務交給我完成?

也許是因為珍姐一直以來對我的態度非比尋常，同事們好像對我沒了戒備之心，有的甚至對我產生了同情，開始主動和我說話。同事們改變對我的態度我很開心，人際關系融洽本來就是我的初衷和內心的向往。

可惜好景不長，一天，在工作時，我無意中發現230不小心用剪刀嘴剪破了西服的布，為了推卸責任，只見她慌張地撕掉了添工號的紙條。當珍姐檢查到這件衣服時，召集我們聚在一起，逐個審問。大家都搖頭不語，突然。230一口咬定是我的杰作，理由是我一向返工多，對珍姐心存怨恨，故意剪破布以示抗議。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明明是她犯的錯，卻血口噴人，我想大聲吶喊：我沒你那么卑鄙!我真想揭發她的丑行。但抬頭看到她咄咄逼人的神態，想到她的謬論，我百口莫辯。

為了求實取證，珍姐慎重地審查每個同事的臉，祈望能通過“望、聞、問、切”找到蛛絲馬跡。瀏覽到230時，在場的每個人都有目共睹，她臉色泛紅，迅速逃避了珍姐探詢的目光。當珍姐看到我時，我的心怦怦亂跳，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么不敢正視這銳利的目光。我并沒有做賊，為什么要心虛呢?我暗罵自己沒出息。就在我深深自責、懊惱而沮喪的同時，珍姐一錘定音地說：238，做錯了事為什么不主動承認?

我，我……面對珍姐嚴肅的質問，我慌亂得不知如何申辯。

這時，230得意洋洋地大聲附和，說：對呀，看你也不是做制衣的料。吃得咸魚忍得渴。既然犯了錯，就應當承認，不能令同事們互相猜疑，讓珍姐難做……

我氣極了，想為自己辯護，但珍姐不容置疑的判斷，還有230死皮賴臉的囂張，我想到了息事寧人。我坦然地向珍姐道歉：對不起!老是把工作弄得一塌糊涂。

珍姐毫不留情地說：人貴有知，希望你以后不要重蹈覆轍。按照廠規罰款50元，以示警告!

月末發工資，奇怪的是，我并沒有被扣一分錢。后來珍姐找我談心，坦誠地對我說：238，自你進廠的那天，我就知道每個職員對你強烈的排擠。為了減輕她們心中對你的怨恨，我故意為難你，希望同事們能拋開私心和戒備與你和平共處。高難度的貨發給你做，是想讓你在工作中積累經驗。實踐出真知。無論是從事何種職業，唯有自己過硬的工作實力以及良好的人格修養，才能贏取上司的賞識和器重。這次沒有對你進行相應的罰款，是因為并不是你的錯。至于是誰使用掩耳盜鈴的伎倆，我心如明鏡，一清二楚。當時我沒有說破，是想對你進行一次嚴峻的考驗，結果，你令我很滿意。你寬容、忍讓的高尚品格令我心悅誠服。也許是性格決定命運吧，上個月，和我們同工業區的另一間制衣廠的老總想請我去做生產部部長，我考慮再三，最終拒絕了他的誠聘，因為我在這里工作多年，對這里有很深的感情。不過，我答應他盡心盡力幫他物色一位德才兼備的高層管理人才。經過這段時間的朝夕共處，我覺得你是個當之無愧的優秀人選，我想推薦你去填補空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叫人事部主管批準你即辭即走的申請。

我靜靜地聽著珍姐推心置腹的話語，終于明白一直以來珍姐對我的關心與栽培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當同事們知道珍姐推薦我去做高層管理時，個個露出目瞪口呆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