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從把握的生命

從不肯脫離現實，又游離于主流之外，熱衷于犯罪、謀殺等嚴肅題材，又執著于自己獨特的幽默，看似小眾的藝術片，卻得到廣大觀眾的普遍喜愛，明明是在顛覆傳統，卻得到主流的最大認可——這就是個性十足的科恩兄弟，第80屆奧斯卡最佳導演的獲得者，美國藝術電影界的奇才。

同獲最佳影片獎的《老無所依》，無疑是科恩兄弟迄今為止最成熟的影片，把科恩的創作特色演繹的淋漓盡致。

血腥、暴力一直是科恩偏愛的主題，即使是《撫養亞利桑那》這樣溫情的影片，主人公也被設置為犯案人員，給影片抹上了一層黑色。毒品、殺手、警察；鮮血、手銬、氣槍，《老無所依》仍是一部以追殺和反追殺、偵探與反偵探為基本故事框架的黑色影片，不同的是，影片少了《巴頓·芬克》的激情，淡化了《冰血暴》的溫情，全片沉穩、寂靜、憂郁，充滿了末世情緒。

幾組固定鏡頭，80年代美國西部小鎮安靜、空獷、美麗、安詳的沙漠景象盡收眼底，“我無法理解，我不能”，伴隨著一位老警官面對社會新變化而產生的迷茫與無奈的心靈獨白，一場殺戮在悄悄上演。Moss，一個參加過越戰的老練獵手，無意中闖入了販毒分子火拼后的現場，拿走了巨額贓款，從此踏上了被追殺的不歸路。Anton，一個性情古怪的冷血殺手，氣罐作案，一路追蹤贓款，所到之處必是血流成河，志在必得時，遭遇一場突如其來的小車禍，于是黯然離去。Bell，一個即將退休的老警官，整個案件都在他的視野之內，卻不在他的控制之中，面對Anton這個高智商、非人性的殺手，辦案經驗豐富的他，開始感到無助與恐懼，在猶豫中選擇了安穩的退休，退休后又擺脫不了噩夢的纏繞……演員已經謝幕，但故事并未結束。

表面看來，這是個“貓捉老鼠”的游戲，一個老的不能再老的故事。往深處挖，你才能發現，在這里，故事不是目的，人物也只是用以探討真理的生命符號。在這個黑色的世界里，人不過是歷史、環境里的一個因素，在環境面前，人已經不再重要，沒有人能控制事件的發展，在這個失控的世界里，人即使有心，也變得無力。科恩只是借著這個故事外殼，探討的卻是生命的偶然性，生活的不確定性。

Moss是個倔強不服輸的人，用他老婆的話說是“從不認為自己會失敗”，從拿到那筆巨款起就沒想到過要放棄，即使了解了對手有多強硬與殘忍，他也還是兀自做著自己的努力，甚至在被拿妻子的生命作要挾時，他還是選擇了金錢，不是他不愛自己的妻子，也不是他低估了對手的能力，是他太相信自己的信念，結果只有死亡。影片中甚至沒有展現他被殺的場景，前一秒鐘他還勝券在握，心情愉快地和個女郎調情，后一秒種他就變成一個漂浮在水池中的尸體，看，人的信念就是這么脆弱，有時你那么的迷信它，只能說明你的無知。

Anton可謂是影片的軸心，整部影片是以他的行蹤為敘事邏輯的，他強大無比，一手遮天，沒有人能夠與他相抗衡，但他又不任意行事，他有他自己堅守的“原則”，那就是他內心隨意翻轉的意念。他活在自己的“原則”中，憑著這個“原則”他馳騁于世，理直氣壯的索要別人的性命，心安理得的實施他的殺人計劃，給人一個猜硬幣的機會即是對別人最大的仁慈。不過，又一次履行完他的“原則”后，一場毫無道理的車禍顛覆了他的“原則”，雖然沒能要了他的性命，卻足以讓他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決定與被決定，他不能決定任何人的生命，因為世界萬物都是個偶然的組合體，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那個絮絮叨叨，看似懦弱的老警官Bell，只要你眼睛毒辣一點就會知道，他曾是個辦案經驗豐富、智勇雙全的優秀警官，但是現在，他眼睜睜看著Moss走向死亡而無能為力，任由Anton猖狂作案卻無所作為。在Anton面前的沉默，是因為他對Anton的無從把握，Anton對于他來說是個嶄新的世界，他不了解更無法控制，于是他深陷于美好回憶中，他甚至找老友傾談，但還是迷惑，對于這個陌生的新世界，他置身其中卻格格不入，在迷茫與恐懼中他選擇了退出，但是退出留給他的卻是噩夢。世界是千變萬化的跟不上它的步伐就只能慘遭拋棄。

還有那個好心的過路人，一聲關切的問候，回應的卻是不動聲色也不容拒絕的命令，氣槍被頂到頭上的那一刻，他都不可能意識到，自己將像被對待畜生般被處理掉；那個喋喋不休的雜貨店男老板，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傍晚，卻要被逼猜硬幣來決定自己的生死，只因他偶然碰到了講“原則”的殺手Anton，那原是個“沒有什么兩樣”的硬幣，此刻卻因贏得了男老板的生命而變得非同尋常……在這個荒謬的世界里，連偶然都沾上了怪誕的色彩。

在這個極度夸張的世界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原則，強者或是弱者；每一個人又都顛覆了自己，勝利者或者失敗者。世界是偶然的，生命是偶然的，無從把握，無法控制，“no country for old men ”，亦是 “no country for every one”。

可是，這就是生活，殘酷而真實，抽象又具體。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