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5年12月15日,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發(fā)表對華政策聲明,主張中國各政治力量的代表召開全國會議,商討和平團結的有效辦法。僅隔一個星期,美國五星上將馬歇爾就作為美國總統(tǒng)特使來到重慶,“調(diào)處國共軍事沖突”,參與國共和平談判。馬歇爾來華后,首先恢復已經(jīng)中斷的國共談判,并于次年1月成立有國共美三方組成的三人委員會,共商解決各項軍事問題的具體辦法。在此后將近一年的時間內(nèi),周恩來和馬歇爾共事在同一個委員會中。
轉(zhuǎn)達毛澤東謝意
馬歇爾調(diào)停的消息發(fā)布后,周恩來認真研究了美國的對華政策,表示審慎樂觀的態(tài)度。接著,他又以中共中央發(fā)言人的身份發(fā)表談話,對杜魯門對華政策聲明中的態(tài)度,尤其是關于國共停止敵對行動,結束國民黨一黨專政,改組政府的建議表示歡迎。
馬歇爾到重慶的第二天,周恩來和董必武、葉劍英便前往拜訪。他對馬歇爾說:中國人民抗戰(zhàn)八年,如從“九一八”算起,已經(jīng)十四年了,犧牲重大。中國不能再有內(nèi)戰(zhàn)。我們主張由政治協(xié)商會議草擬憲法,然后由改組了的政府籌備國民大會,通過憲法,使中國走入憲政的國家。
1946年元旦,根據(jù)馬歇爾的提議,由國共美三方各出一人組成委員會(后簡稱三人會議),國民黨為張群(不久改為張治中),共產(chǎn)黨為周恩來,美國為馬歇爾。這個委員會的職責是處理有關停戰(zhàn)、恢復交通和受降事宜,采取一致協(xié)議方式,每方都有否決權。一切決議須送國、共最高當局核準后生效。周恩來在簽字儀式上說,“我們歡迎外來的友誼協(xié)助”,“同時也愿望盟國恪守‘不干涉中國內(nèi)政’的諾言”。馬歇爾還提議,設立有三方代表參加的執(zhí)行部,執(zhí)行已取得協(xié)議的政策,監(jiān)視停戰(zhàn),公正地作調(diào)查。執(zhí)行部下設四個交通中心、八個小組。周恩來對此表示支持,同時呼吁,國民黨應該迅速停止對熱河的進攻。
1月7日,三人委員會舉行首次會議,討論《關于停止國內(nèi)軍事沖突、恢復交通的命令和聲明》。針對恢復交通的問題,周恩來提出,碉堡和工事理當在拆除之列,并且呼吁全國全面停戰(zhàn)。張群雖在表面上贊同,但卻提出東北和華北的赤峰、多倫例外,因為政府要從蘇聯(lián)手中接收主權。周恩來嚴正指出,東北已為我人民武裝接收,主權已經(jīng)恢復。如果是全面停戰(zhàn),那么,東北當屬其中。至于赤峰和多倫,周恩來更是斷然拒絕,因為那里已經(jīng)成立了民選政府,一切都在按人民的愿望行事。
三人會議舉行了五次。由于國共雙方爭執(zhí)不下,馬歇爾提議暫時對此不予討論。周恩來在單獨和馬歇爾會談時,反對國民黨以接收主權為名,從中共手中“接收”赤峰、多倫。當日,馬歇爾去見蔣介石,轉(zhuǎn)告周恩來的意見。沒想到蔣介石也同意馬歇爾的意見,暫時不予討論,收回所謂“接收”的要求。這樣,晉察冀解放區(qū)北部的安全與東北解放區(qū)交通的通暢獲得了保證。
經(jīng)過馬歇爾的斡旋,1月10日,國共雙方的代表張群和周恩來終于簽署了《關于停止國內(nèi)軍事沖突、恢復交通的命令和聲明》與《關于停止國內(nèi)軍事沖突的協(xié)議》。同日,國共雙方的最高統(tǒng)帥向各自的軍隊下達停戰(zhàn)令。在此基礎上,政治協(xié)商會議開幕,周恩來出席會議,并向會議呈送中共代表團的《和平建國綱領草案》,正式提出軍隊國家化和政治民主化的要求。
政協(xié)會議于31日閉幕,也就是這一天,國民黨改派張治中為代表,與周恩來、馬歇爾組成最高軍事三人小組會議,研究軍隊整編統(tǒng)編問題。據(jù)張治中回憶,在馬歇爾向蔣介石提出的最初整軍草案中,“準予中共陸軍和國民黨陸軍成一與二之比。而海、空軍是中共當時所沒有的,中共向未提過這種要求,現(xiàn)在突然取得百分之三十的兵力。當然為國民黨方面始料未及的。這份草案當然讓蔣感到非常詫異,馬上請馬歇爾來談話,結果由馬再加修正提出,陸軍比例改成一比五,其余海、空軍兩點就沒提了。”2月25日,周恩來、張治中和馬歇爾簽署《關于軍隊整編及統(tǒng)編中共部隊為國軍之基本方案》。在簽字儀式上,周恩來對馬歇爾卓有成效的工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他說:“這次的成功,正如停止軍事沖突協(xié)定之成功一樣,應感謝馬歇爾將軍之協(xié)助與努力。我個人也很光榮,能與一個世界戰(zhàn)略家共同工作,完成此計劃。”
馬歇爾也作了簡短致詞,他說:“此協(xié)定為中國之希望。吾相信其將不為少數(shù)頑固分子所污損,蓋此少數(shù)頑固分子,自私自利,即摧毀中國大多數(shù)人民所渴望之和平及繁榮生存權利而不顧也。”據(jù)張治中說,這番刺激性話語是有所指的,“他所稱的‘少數(shù)頑固分子’是指國民黨方面的,大概他當時已經(jīng)從情報方面得到若干的報道了”。

三人委員會的初期工作雖然時有爭執(zhí),但是,總歸排除了干擾,簽訂了一些書面性的文件,這自然要歸功于馬歇爾的努力。
周恩來回延安匯報情況后,又回到重慶,在參加政協(xié)閉幕式后,就直接去拜訪馬歇爾,特意轉(zhuǎn)達毛澤東的謝意,感謝他為促進停止內(nèi)戰(zhàn)所做的努力,希望他再促使東北停戰(zhàn),認為他的態(tài)度和方法是公正的,表示中共愿意在這個基礎上和美國合作。馬歇爾很高興,當即表示將努力說服蔣介石,解除對中共動機的疑懼。馬歇爾還建議國共雙方軍隊混編。中共軍隊主要駐在華北,一部分可駐在東北、華南。周恩來知道,馬歇爾作為一個美國人,他的思維方式與時下的局勢是多么的格格不入,蔣介石就是要將中共的軍隊從華北、東北、中原和華南排擠出去,怎么可能會答應中共軍隊常駐呢?再說要將兩支性質(zhì)截然不同的軍隊混編,多少有些異想天開,是萬萬難以實現(xiàn)的。馬歇爾既然說了,那也就姑妄言之,姑妄聽之了。
一路視察到延安
1946年2月28日,周恩來和馬歇爾、張治中就停戰(zhàn)和整編工作,一同由重慶飛北平,開始視察華北和華中各地。在北平,國共雙方報告的內(nèi)容雖是各執(zhí)一詞,但卻都表達了共同的希望:早日停止軍事沖突,恢復交通,實現(xiàn)真正的和平、統(tǒng)一。馬歇爾聽了很高興,笑容滿面地說:“既然大家都有和平統(tǒng)一的愿望,那么停止軍事沖突也就有了基礎。”說著,他帶頭鼓起掌來。馬歇爾的情緒感染了張治中和周恩來,他們都發(fā)表了即興講話,周恩來說:“美國朋友站在朋友的地位幫助我們,特別是馬歇爾將軍在促進中國政治民主化、軍隊國家化上對我們的幫助,更值得我們稱贊和學習。”
此時,國民黨正準備在花園口開始黃河堵口工程,使黃河重歸故道。這樣,黃河故道內(nèi)的解放區(qū)將被淹,四十萬居民就要深受其害。周恩來就此嚴重問題,立即向馬歇爾通報,表示同情黃泛區(qū)群眾的利益,同意黃河重歸故道,但是,必須先復堤,讓河床居民安全遷移,才能實施堵口工程。周恩來專此向馬歇爾提交了一份備忘錄,得到了馬歇爾的理解。
到北平的第二天,他們又飛往張家口、集寧。3月2日,飛抵濟南。在一處住所的客廳里,國共雙方在山東的主要負責人王耀武、何思源和陳毅、葉飛、黎玉等早已迎候在這里。三人委員會濟南執(zhí)行小組作了山東停戰(zhàn)情況的匯報。聽罷匯報,馬歇爾有感而發(fā),繞開敏感的停戰(zhàn)問題,卻談起了美國棒球。他說:“你們知道,棒球在美國很受歡迎,可是,它的裁判員卻不好當,常常是吃力不討好,雙方的隊員幾乎都能找出點什么來,批評裁判的不公正,不為運動員所理解,可是,裁判員必須干下去,不能因為別人的指責,就拍拍屁股走人,那不行,那棒球比賽不下去了,如果都這樣,還叫美國嗎?因為,棒球是我們的國球。”
馬歇爾看了一眼周恩來、張治中,又將話題轉(zhuǎn)到自己所擔負的使命上:“美國政府派我來調(diào)解國共兩黨的爭端,我是負有外交使命的。你們應該相信我像棒球裁判員那樣,公平公正,不偏袒任何一方,使你們的國家真正走上和平統(tǒng)一道路。”

第二天,三人小組飛抵河南新鄉(xiāng)。當時,河南還有軍事沖突,處于黃河以北的孟縣,已為八路軍占領,國民黨軍卻公然違背停戰(zhàn)令,于1月14日渡過黃河進攻孟縣。這是昭然若揭的事實,連執(zhí)行小組的美方代表都予以確認,但國民黨方面代表鄭介民卻百般狡辯、抵賴,中共方面代表葉劍英據(jù)理力爭,并且拿出國民黨軍進攻的手令,雙方爭執(zhí)得極其激烈。
周恩來和張治中靜靜地聽著,不便插言,只待“裁判員”馬歇爾的口哨了。馬歇爾聽不下去了,打著手勢讓他們停止爭論,又以美國來說中國事了:“懂得歷史的人都會知道,美國曾有過南北戰(zhàn)爭,那也是生死大搏斗,可是,戰(zhàn)爭結束后,以前的生死對頭不還是攜起手來共同和平建國嗎?他們都沒有去追究對方在戰(zhàn)爭中的是和非。戰(zhàn)爭結束了,為什么要去追究呢,以至現(xiàn)在,我們都弄不懂那場大戰(zhàn)中誰是誰非,難道非要搞清楚不可嗎?”
緊接著到太原、歸綏。所到之處,國共雙方終于能夠坐到一起,震天的炮火聲總算停息下來了。想到這里,馬歇爾暗自高興起來。下一站不就是延安嗎?毛澤東、共產(chǎn)黨,是他心中的一個揮之不去的迷團。他對身旁的周恩來說:“周先生,下一站我們就到延安了,按照你們的說法,你是到家了。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將軍,請講吧,什么問題都可以問。”周恩來開朗地笑著。
“在重慶,我和你幾乎天天見面,還有董必武、王若飛、葉劍英、吳玉章、陸定一,你們的人,我見了不少,也共過事,有著很深的印象,只是毛澤東先生……”馬歇爾說到這里欠了一下身,看了一下飛機舷窗下的茫茫無際的黃土地,又接著剛才的話茬,“聽說毛先生想去莫斯科休假,是真的嗎?”
周恩來知道這是一個試探性的提問,立即回答:“毛澤東先生告訴我,他也聽到這樣的傳聞。但是,他對我說,即使去國外休假,我寧愿去美國,因為在那里我可以學到許多對中國有用的東西。”這并非客套性的回答,那個討厭的赫爾利在中國時,毛澤東和周恩來就給羅斯福去信,想繞過赫爾利,直接去華盛頓同羅斯福面談,只是因為信落到赫爾利手中而沒有送達,毛、周的華盛頓之行也就自然無從談起。
說話間,飛機已在延安降落。機場上早已集中了一萬多人,人人揮動著手中的彩旗,呼喊著歡迎的口號。如此熱烈的場面,令馬歇爾十分激動。周恩來走下飛機,將毛澤東介紹給馬歇爾。
“歡迎馬歇爾將軍來延安。”毛澤東和馬歇爾握手擁抱。
毛澤東身穿布質(zhì)制服,戴著灰舊解放帽,看起來秀氣隨和。馬歇爾端詳著,重慶謠傳的妖魔化毛澤東的話語頓時云消霧散。啊,就是他領導的隊伍,在中國大地上唯一可以與蔣委員長的軍隊抗衡!想到這里,馬歇爾向毛澤東投去欽佩的目光。
延安中央禮堂洋溢著歡樂的氣氛,毛澤東在這里設晚宴款待馬歇爾一行,他在祝酒辭中稱贊馬歇爾為“和平使者”。此前,毛澤東在接受美聯(lián)社記者采訪時,已經(jīng)表明對馬歇爾調(diào)停的態(tài)度。他說:“總的方面,中國走上民主舞臺的步驟,已經(jīng)部署完成,其間,馬歇爾特使促成中國停止內(nèi)戰(zhàn),推進團結、和平與民主,其功殊不可沒。”
第二天上午,他們又登機離開延安前往武漢。登機前,馬歇爾在與毛澤東握手告別時,深有感觸地說:“我們的會晤是有歷史意義的。”毛澤東回答:“我愿意重申我們對你幫助中國人民和平、民主、團結、統(tǒng)一事業(yè)的衷心感謝。”從武漢回到重慶,馬歇爾陶醉在成功的喜悅之中,但讓他始料未及的是,東北的炮聲再度轟然而起,這攪得他坐立不安,手足無措。
“能讓的我都讓了!”
1945年8月,蘇聯(lián)紅軍出兵東北,中共領導的冀熱遼軍區(qū)部隊參與協(xié)同作戰(zhàn),擊敗日偽軍,收復山海關等地,隨后又進駐錦州和承德。9月,中共中央又增調(diào)部隊和干部十萬余人,從鄰近地區(qū)日夜兼程進入東北。當時,蘇聯(lián)紅軍只駐扎在沈陽、長春、哈爾濱等大城市。不久,東北民主聯(lián)軍成立,分布于蘇軍未能駐防或已撤防的東北各地。可是,國民黨卻以接收主權為幌子,于10月底分兩路大舉進攻東北,東北的國共雙方武裝已成劍拔弩張之勢。
為此,周恩來多次與馬歇爾交涉,馬歇爾進退兩難,只得采取折中的辦法,“美國可以為國民政府運送部隊去東北進行接收,但已被共產(chǎn)黨軍隊接收的地區(qū)暫時維持現(xiàn)狀”。正是馬歇爾一行視察各地的時候,蘇軍開始從所駐扎的東北城市和鐵路線撤軍。國民黨軍乘機進駐沈陽,隨后又向解放區(qū)各路進攻。撫順、遼陽、鐵嶺、鞍山和營口等地,都被國民黨軍攻占。蔣介石心中喜滋滋的,正醞釀更大的軍事行動。
馬歇爾就要回國述職,周恩來一再挽留,希望他在東北問題解決后再回美國。他指出,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黨不承認中共有受降區(qū),中共才向東北發(fā)展以謀出路。我們從未拒絕國民黨從蘇軍手中接收主權,但政府軍卻往西開到熱河向我們進攻,并源源不斷開進東北,還反對我們派執(zhí)行小組到營口去的意見。周恩來向馬歇爾提出解決東北問題的兩大原則:“(一)外交和內(nèi)政分開,中共不介入外交,內(nèi)政要協(xié)商;(二)軍事和政治平行解決。政府軍在東北只保留五個軍的兵力,實行政治民主,地方自治。”
馬歇爾犯了難,因為他的手中已有蔣介石的五項條件,其中最讓他感到棘手的是,蔣介石要接收“一切為恢復主權必須的地方,有權接收沿長春路兩側(cè)三十公里內(nèi)地境的主權,這些地區(qū)的中共軍應撤出”。馬歇爾沒轍了,只能和稀泥。看著周恩來的憤激的表情,馬歇爾表示所有的問題都是可以協(xié)商的,有些問題就等他從美國回來后再作處理。
馬歇爾離開中國的第二天,1946年3月12日,國民黨軍隨蘇軍的撤離而進駐沈陽,并以沈陽為基地從東、南、北三方面向東北民主聯(lián)軍進攻,十多天的時間,國民黨軍便占領新民、彰武、盤山、遼中、法庫、遼陽、撫順、鐵嶺等地。3月22日,國民黨軍向東北重鎮(zhèn)四平街發(fā)起猛烈的進攻。27日,周恩來同張治中和馬歇爾的代表吉倫緊急磋商,確定由軍事調(diào)停處執(zhí)行部派遣執(zhí)行小組,前往東北調(diào)處停止沖突。
馬歇爾在返美述職的四十天中,本打算回到鄉(xiāng)間別墅住上一段時日,享受一下鄉(xiāng)村恬靜的生活。可是,大洋彼岸的中國東北的炮聲,震得他茶飯不思,匆忙踏上前往中國的行程。
中共得知馬歇爾就要回來的消息,采取了積極的配合態(tài)度。4月20日,毛澤東便給周恩來發(fā)來指示電:考慮到馬歇爾剛剛回來,“周應和他維持過去那樣的良好關系,以期爭取東北停戰(zhàn),并解決一切國內(nèi)大問題”。在與馬歇爾交涉時,“應避免用激烈態(tài)度與抗議形式。周、馬之間仍應盡可能保持友好關系,使國民黨無隙可乘”。
根據(jù)毛澤東的指示,周恩來就東北問題,與馬歇爾談了很長的時間。周恩來告訴馬歇爾,蔣介石之所以進攻東北,就是因為他始終不承認中共領導的東北部隊,還在誹謗他們?yōu)椤巴练恕保€要“討伐”。“在這種情形下,他們進攻,我們便要抵抗,于是戰(zhàn)爭一直在繼續(xù)。盡管如此,我們?nèi)匀辉敢馔?zhàn)的,我們希望停了以后來談一切,我們也愿意承認國民黨軍隊的地位。這是我們和他們不同之點。”
馬歇爾靜心地聽著,覺得周恩來所說是在情理之中。與周恩來共事以來,馬歇爾早已被其溫文爾雅的風度所折服。馬歇爾曾對民主同盟的張君勱、羅隆基說:“周恩來是我未遇過的外交對手。”
東北戰(zhàn)云密布,中原又起硝煙。蔣介石調(diào)集11個正規(guī)軍26個師,約30萬人,向中原軍區(qū)駐地宣化店進逼。周恩來心情焦灼,向馬歇爾提出:東北問題解決的同時,一定要撤去對中原地區(qū)的包圍,并讓他們安全轉(zhuǎn)移。周恩來為中原軍區(qū)部隊的安危,多次與馬歇爾和國民黨交談,簽訂了一些協(xié)定,其中一個重要成果,是可以將2000余傷病員和非戰(zhàn)斗人員等,安全地遣送到河南安陽。這樣,后來的中原突圍才得以輕裝上陣。

蔣介石的胃口越來越大,單方面提出一個整軍方案,要中共部隊退出察哈爾、熱河、煙臺、威海衛(wèi)、蘇北和東北大部。周恩來接到這個方案,極為憤慨地對馬歇爾說:“這是不能考慮的。”由于美國錯誤的對華政策,馬歇爾已失去初來時的公允。周恩來在致中共中央電文中說:馬歇爾“在第一時期對停戰(zhàn)、政協(xié)、交通、復員、整軍的意見和辦法是公正的。第二時期對東北問題就偏了,只要我們讓,不要國民黨讓,而且讓了還不停戰(zhàn)”。
6月26日,國民黨軍隊大舉進攻中原解放區(qū),并揚言在四十八小時內(nèi)消滅中原解放軍。面對危局,周恩來和馬歇爾會談,他認真地說:“能讓的我都讓了,不知政府是破裂呢?還是一面打一面談?我們愿意和平,但不能接受蔣的這一套。”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周恩來也沒有關閉調(diào)停的大門,而是客觀分析馬歇爾調(diào)停的全過程,批評美國對華政策的兩面性。他在會見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裴斐時,針對他所提出中共和蘇聯(lián)的關系指出:“中國不會置身于一個國家的影響之下,以致成為一國的工具,而應起把同盟國綜合起來的作用,至少要成為美蘇合作的橋梁。如果國民政府改組成為聯(lián)合政府,就可與一切盟國都保持友好關系,反過來影響國際間的合作。中國是有理想的,中國要富強起來。中共對美國是既要合作,又要批評其政策中的不對之處。”
“讓我們做個朋友吧!”
抗戰(zhàn)勝利前后,蔣介石先后與史迪威、赫爾利、馬歇爾打過交道,史迪威被他擠兌回國,赫爾利倒是得心應手,可讓中共極不滿意,很快也奉召回國。馬歇爾是史迪威的上級和好友,蔣介石一直對他心存疑慮。他在日記中多處記述馬歇爾的調(diào)停,卻很少贊揚的語氣,說馬歇爾實行的是“妥協(xié)綏靖政策”,“必至根本失敗而后已”。
中原解放區(qū)陷于重圍之中,7月中旬,國民黨軍又集中50萬人,向華東解放區(qū)大舉進攻,同時對國內(nèi)反戰(zhàn)和民主的呼聲實行法西斯的恐怖手段,先后在昆明暗殺著名的愛國知識分子李公樸、聞一多。周恩來悲憤至極,立即去見馬歇爾,憤怒地說:“不知你聽到昆明的消息沒有?現(xiàn)在國民黨有一切權力可用,但卻用暗殺的手段來對付民主人士,是無恥、法西斯的作風,令人憤慨。我得到消息后,憤慨得無話可說。國民黨用這樣的方法,還有什么談判、民主可言?”
馬歇爾聽著,臉色凝重了。7月18日,馬歇爾專為此事上了廬山,要求在此避暑的蔣介石對此做出合理解釋。正是從這一天開始,到9月10日,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年近七旬的老人,竟然八上廬山,在周恩來和蔣介石之間奔走。
蔣介石毫無和平誠意,對馬歇爾不過是口是心非,應付應付。這下可苦了馬歇爾,一個譽滿全球的美國五星上將,上山下山,奔走呼吁,被調(diào)停工作折騰得形容憔悴,卻無果而終。老人心碎了,他對新任駐華大使司徒雷登說:“我真想退出軍調(diào)處,回到家鄉(xiāng)享受清新的空氣,這里的硝煙太濃,我受不了。”
美國的對華政策一貫自相矛盾。周恩來充分理解馬歇爾所擔當?shù)膶擂谓巧诮邮苊绹浾呃畈稍L時,有意將馬歇爾與史迪威、赫爾利作了比較。他說:史迪威與赫爾利政策的差別,就是史迪威主張平等地援助一切抗日軍隊,他是執(zhí)行羅斯福政策的。赫爾利的主張卻是要經(jīng)過蔣介石來援華。因蔣介石反對,“赫爾利放棄了自己的聯(lián)合政府主張,公然站到蔣介石方面反共,于是赫爾利的帝國主義面目暴露了。”在談到馬歇爾時,周恩來稱贊道:“直率、樸素、冷靜,與史迪威相似。……但在一九四六年三月東北問題起來以后,雙方意見常有距離。他對蘇聯(lián)有猜疑,往往把蘇聯(lián)牽涉到各種問題上去,加上美國政府的錯誤政策,使我們與馬歇爾無法取得一致意見。但是,我與馬歇爾個人關系很好,我認為他是一個有智慧的人。”
此時,國民黨已鐵定要挑起全面內(nèi)戰(zhàn),三人委員會已是一個擺設,整整三個月都沒開過一次會。周恩來認為,時下最緊迫的是重啟三人委員會,他向馬歇爾建議召開三人委員會會議,討論停戰(zhàn)問題。當馬歇爾向蔣介石反映周恩來的建議時,卻遭到拒絕。于是,周恩來斷然退出談判,于9月16日離開南京來到上海。
馬歇爾和司徒雷登急了,他們致函周恩來,一再催促他速回南京。在當時的情形下,國民黨毫無停戰(zhàn)的意向,周恩來就是回南京,也不會重開三人委員會會議。周恩來致函馬歇爾:“我并非不欲回南京與閣下等共商停戰(zhàn)之確切辦法者,唯因政府當局不僅無停戰(zhàn)表示,且變本加厲積極進攻張家口、哈爾濱、安東與蘇北各地,若再冒昧商談,徒騙人民,而為政府放手大打之煙幕,于真正和平?jīng)Q無補益。故寧留上海以待三人會議之召開。”
馬歇爾收到信后,認為國共雙方的焦點在張家口,于是多次找蔣介石,希望停止進攻張家口。這次,蔣介石倒給了馬歇爾面子,回復對張家口的軍事進攻停止十天,條件是,中共應按照他圈立的名額和要求,參加國民黨所召開的所謂“國大”,中共的18個師,必須在限期內(nèi)進入他所規(guī)定的區(qū)域。顯然,這又是一個大的陰謀,耿直的馬歇爾當然難以洞察其奸,反倒高興起來,立即給周恩來送去備忘錄,請速回南京。不多日,他又專程來到上海,再次勸說周恩來速回南京。周恩來考慮到馬歇爾的誠意,應允即去南京。
就在周恩來即將前往南京時,10月11日,國民黨軍攻占張家口。蔣介石于當日宣布,11月12日召開“國大”。周恩來不得不取消南京之行。但是,很多民主人士出于對和平渴望,一再勸說周恩來去南京,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周恩來回到南京,并去見了蔣介石,沒想到他只給予八分鐘的接見,便拒而不談實質(zhì)問題而去了臺灣。
蔣介石置周恩來的警告于不顧,如期召開由國民黨一黨支持的所謂“國大”,國共和談的大門被重重地關閉了。周恩來走訪馬歇爾,告訴和談破裂的真相,并表示中共代表團將擇日返回延安。馬歇爾顯得特別沮喪:“我已沒有理由再挽留你了。什么時候你回延安,我即時為你提供飛機。我也有義務保護中共在各地代表團人員安全,負責把他們送到你們那兒去。”11月19日,馬歇爾親自到機場給周恩來等送行,登機前,周恩來真誠地說:“讓我們做個朋友吧,我們共產(chǎn)黨人是不會忘記你的。”次年1月,馬歇爾接受新的任命,擔任美國國務卿,結束了勞而無功的美國總統(tǒng)特使的使命。○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