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創新之都

北京自主創新經驗的啟示

自從北京定位不再提“經濟中心”之后，梁勝就不斷被人問及：北京還要發展工業嗎？梁勝博士，北京市工業促進局副局長，在這個城市從事與科技自主創新相關的工作多年。

事實上，早在1997年底，北京市第八次黨代會就提出了“首都經濟”的概念，當時，“首都經濟”的基本內涵正是以高新技術產業為核心，以第三產業為重點發展的經濟。媒體稱，“首都經濟”發展戰略的確立，掀開了北京經濟發展史上新的一頁。

2008年2月28日，北京市工業促進局在北京飯店舉行了北京電子信息產業2008首批重大項目簽約儀式，此次簽約的包括恒基晶電太陽能光伏電池生產線、德信集團的手機研發及生產基地等首批六大項目都是自主創新項目，總投資10億美元，項目建成投產后可實現銷售收入233億元。簽約儀式由北京市工業促進局李平局長主持，信息產業部婁勤儉副部長、北京市政府陸昊副市長、市政府相關委辦局領導出席了簽約儀式。這六大項目簽約是北京近年來大力發展自主創新技術的一個縮影。

今天，北京終于成為這個國家的自主創新之都。

北京自主創新經驗引起關注

在制定十一五規劃中，北京市政府再次強調，國家實施自主創新戰略，將為北京發揮自身優勢，增強面向全國的創新服務能力，大力發展高端、高效、高輻射力產業提供了新機遇。

而在機遇到來之前，北京的高科技產業發展伴隨著衡量經濟的指標不同，也經歷了自己的徘徊和發展期。

以電子信息產業這個如今是北京市工業的第一支柱產業為例，眾所周知，最早是從中關村攢電腦組裝電腦開始的，歷經以聯想方正同方為代表的企業化階段，和充滿國際色彩但也難逃組裝烙印的第三階段，后一階段中有如和西門子合作程控交換機、京東方與冠捷合資“東方冠捷”等案例；北京的高科技領域由電子信息業向移動通信產業的拓展，諾基亞、愛立信（后來更名索愛）和松下等國際品牌紛紛在北京設廠生產。

2000年后，北京開始致力于高科技產業的結構調整。“首要的調整方向就是全力整合北京的科技資源和人才資源。”

而相對于這一階段的北京城市發展，“北京五環以內要發展成國際化大都市，三產和現代服務業是方向，這恰恰是北京需要加強和調整高科技產業發展的主要原因和動力。”而且，在北京城市管理者眼中，北京要發展的現代服務業絕不僅僅是餐飲旅游這些傳統行當，而是建立在信息化和技術化之上的比如物流這樣的高附加值行業。“沒有高科技產業的支持，現代服務業的競爭優勢如何體現？”

“而且，節能減排方面的指標，北京的完成情況也是最好的。”這是北京大力發展相對節約能源的自主創新高科技產業的另一原因，也是自主創新的高科技企業在全中國都將得到重視的重要背景。

但是，調整，“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梁勝遇到和思考了一連串問題：在自主創新能力的建設方面，在參與國際競爭方面，北京分別應該從哪里入手？繼續簡單地為諾基亞們組裝嗎？那么，北京和全國的其他地方有什么區別和優勢？否則，又該如何突破？

經過前些年的發展，北京早已經意識到傳統的組裝制造業，對于當地而言，勞動力成本和綜合商務成本都比較高，而且制造完了利潤就拿走了，留在當地的價值就只剩下流水線上工人每分鐘獲得的勞務費而已，占整個價值鏈的還不到10%；更不用說，還有造成貿易順差大，土地和其他資源的耗費等問題。

……

不論如何，截至2007年底，北京市高技術產業增加值突破1800億元，增長20％，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近一半落戶北京，北京市工業軟件能力位居全國第一，銷售額達到1300億元，占全國工業軟件產值的23%左右。而且，“北京還有很多的‘技術第一’。”梁勝說。

北京的調整

北京的調整主要表現在如下方面：

合作高端化。比如在計算機領域，北京市政府支持聯想和IBM的合作，從而幫助聯想進入高端路線。

在高端領域，被北京納入視野的另一個重點行業是顯示行業。“如果把IT界進行分類，真正代表競爭力和實力的只有三個，軟件，芯片和顯示”。原來的電子產品，主要靠耳朵聽，現在基本上所有電子產品都可以用眼睛看，都有顯示屏，由此可見這個行業正在變得越來越重要，目前全球主流的顯示技術是液晶顯示。因此，北京市政府有關部門鼓勵京東方收購韓國現代液晶產業事業部，并引進了全球做液晶面板玻璃最好的公司康寧，“抓高端，低端就不再做了。”梁勝說。

“我們還認為沒有自己在移動通信領域的企業，就不可能有實質的自主創新研發。”于是，北京市政府在培養移動通信產品的研發設計企業方面不遺余力。最著名代表莫過于2002年成立的德信無線，這是一家致力于做移動通信產品的設計和軟件開發的公司，2005年5月在納斯達克上市，股票價格表現不俗；2006年3月，高通公司與德信無線通訊科技有限公司共同投資建立了德信軟件中國有限公司。基于高通公司的投資，德信軟件成為中國最大的手機軟件研發中心，并可為全球的合作伙伴提供全面的手機軟件和整機設計解決方案。德信無線在正式取得高通授權后，已經陸續在印度與非洲各國取得CDMA訂單。“前景越來越好。”

國際化合作，是北京市高科技產業結構調整中尋找可整合資源的重要手段。諾基亞在將其全球研發中心移師北京亦莊的同時，將全世界最完整的手機產業鏈也搬到了這里。以諾基亞為主組建的星網科技園，2007年產值突破1300億，在不到1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這個產值的附加價值已經非常之高了；從芯片到模塊設計的完整產業鏈，也為北京在全球通信產業的競爭力的提高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據介紹，北京自主創新方面的國際合作方面主要有三種做法：專利互換；聯合開發；以及專門針對中國市場的國外技術與市場的合作。“加大國際合作的力度，能夠讓我們保持一種水準，至少跟他們差得不要太遠。”目前，北京市大多數民用項目都必須走國際合作的道路。

2000年以來，北京市還將集成電路的發展作為一項主要任務，建立了從芯片的材料、設計再到裝配等相對全面的產業鏈，發展出100多家設計企業，銷售收入接近100億。中芯國際是其中的佼佼者。2007年7月26日，中芯國際宣布旗下80％的65納米技術生產線已經通過了測試，中芯國際由只能制作8英寸直徑硅片圓晶的時代躍升到可以生產12英寸圓晶產品的新時代。中國芯片制造商正在從北京漸漸登上世界舞臺。

目前，對于仍在繼續調整的北京高科技產業，梁勝說，“對于一般性的組裝型的沒有技術含量的項目，我們堅決不要；對于產業發展中遇到的瓶頸問題，我們致力于自主創新。”

北京策略：

從“標準”和“政府引導”抓起

在北京打造自主創新之都的路上，“標準”和“政府引導”或許是兩個超越了方法層面的關鍵詞。

一，標準的市場力量

標準是什么？有人說是技術。可梁勝不這么認為，因為如果僅僅是技術，就不可能成為一種策略。

“即便是產業調整了，依然存在創新的自主性問題。別人有什么，你就生產什么，你永遠比別人慢半拍。人家憑什么把核心技術給你？為什么我們的數碼相機幾大企業都做不下去了呢，因為你沒有CCD技術。你要做數碼相機，就得從已經做得很好的人那里去買這個技術。馮軍做愛國者做得不錯，其中有個核心的存儲芯片（flash），他說三星的不錯，也得從人家那里去買，人家能痛快賣給你嗎？”

北京主管部門對于標準在自主創新中的價值的認識，是從過去企業家的經驗和教訓中得來的。

比如EVD的推行。被稱為EVD元老的郝杰有一家很好的科技公司，后來的凱誠高清也有過不錯的口碑，但是他們品牌影響力不夠，市場份額還不夠大，“我很佩服后來的張寶全對高科技的認知和全身心的加入，但是賣房子和賣電子產品是兩個圈子。”

而另一方面，比如馮軍定義MP3，若非他對市場的認可和對通用的鑒定非常清楚，也是“賣不出來的”；

梁勝坦誠，沒有他們的探索，北京也不能體會出以后的“標準”之路到底應該怎么走。也總結不出來什么叫標準。

根據“標準”的北京經驗，那種以往以為一個研究所，一個企業甚至所謂的三五個人的高科技企業都可以做僅僅是一個“良好愿望”，是不可能走得更遠的，因為“誰來做標準，或者以誰為主來做標準，做這個標準到底是為什么，到底是干什么”這些首要問題都沒有想清楚。

梁勝認為，標準就是一個定義市場、定義產品的過程，其中包含有技術的問題，但是在同一個領域，可能有N個技術路線，相互比較之間并沒有根本的對與錯，或者水平相差多少，最關鍵的是要看市場的形成和執行能力。

“不搶先制定標準，就等于主動把定義市場的權利丟失了。在大多數核心科技都被西方壟斷的情況下，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自主創新的空間所剩無幾。”

由此，企業做“標準”的政府策略要義被發掘出來。“只有在這個市場里有相當份額的企業來組織或牽頭進行標準的制定，才能縮短產業化和市場實現之間的時間。”而這體現在政府的具體工作中就表現為：

在移動通信領域，S-CDMA到TD-S CDMA的標準由電信研究院牽頭制定，“因為電信研究院和中國電信業有著天然的聯系”；而在電視領域，有線電視的標準及其產業化就由廣電總局牽頭實施；……三網融合的閃聯標準，則是聯想、長虹、創維、TCL、海信、長城牽頭的第一個國際認可的三網融合標準。

在北京，標準資源實在太多，從而也給這個城市的自主創新留下太多的空間。

二，創新的政府組織力

北京作為一個城市，組織和運用資源的能量非常之大。專家認為，所謂創新，絕不僅僅是一個純粹的技術行為，更多的是一種組織資源的過程和結果；是通過有效的組織，發揮資源最大效力和效率的過程。

“就一個產業的發展，對我們來說，首先要了解最高點的技術是什么，然后我們還要了解，這個制高點技術如何才能形成生產力、現實的消費需求，以及實實在在可以給人類帶來利益的商品或者產業。這個過程的組織更需要政府的行為去引導。因為政府可以從一個公共建設的角度，去解決其中的一些瓶頸問題和基礎問題，把有限的資源變成有效的手段組織起來。”梁勝說。

而這種政府引導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其實更直接來自于，這個城市對于自主創新基本界定的觀念性超前認知。

中關村的發展歷程可能是這種認知的感性來源之一。中關村是北京的老牌科技基地。但是長年來，中關村依托的科研院校的研發體制不能適應市場需求，大家各自為陣，資源不能共享，規模化難以形成。至今也未能形成類似硅谷的生產力。

“原來的研發是大家做到一起開研討會，現在做的研發必須要能上大生產線，要產業化，有采購訂單。”梁勝說。后來，北京市政府和中關村管委會做了大量工作，把各研發機構的條件整合起來，向社會開放。

這個資源重新整合的過程讓人們看到政府在高科技產業發展中的階段性作用。目前，北京工業促進局的工作之一就是和跟高盛這樣的國際投資機構開會，向他們介紹北京市的高科技產業結構調整，希望得到資金的支持，同時希望后者幫助在國際范圍內尋找高科技項目的合作者。“政府不去主動推動的話，企業尚沒有實力，資源的組織能力比較弱。比如北京有所有數字電視的核心技術，而且是最先進的，怎么把他們組織起來，沒有大品牌不行。”

除了這種直接的溝通，建立工業園區，是政府引導資源整合的最快捷的方式之一。招商引資來旗艦般的企業，然后這個產業鏈上的企業會紛至沓來，比如諾基亞的星網工業園區和京東方的光電園區。2002年北京市政府拿出一億美金支持中芯國際進入園區，第二年又拿出7500美金支持京東方，結果引來大批上下游企業入駐。

“當時是把別的項目的錢壓下去來支持他們的，現在看來這樣做是正確的。”據了解，北京市政府正在準備重點支持大型面板的自主研發和產業化項目。目前，以京東方和康寧為核心，在北京亦莊經濟開發區已經基本形成了比較完整的顯示器產業鏈。

正是由于這種政府的引導，北京高科技的區域性發展從中關村擴散開來。

而在產業化過程中的風險分擔方面，政府也通過國有資產的經營公司進行投入，以及產業政策的適度傾斜、研發補貼、政府采購還有補貼利息，降低財務費用等方式，參與其中。

回報是豐厚的。僅以諾基亞在北京亦莊的星網科技園為例，諾基亞在那里的研發中心激發了周圍企業自主創新的熱情，幾乎所有供應商不僅滿足于向諾基亞提供零配件供應，而且還有自己的研發與之配套；諾基亞更是向北京中小軟件開發企業開放工具軟件，實現研發的互動與共享。

解開資本市場約束乃當務之急

但，在通向自主創新之都的路上，北京并非全是平坦大道。

“我更愿意去找華爾街的投資機構、創投機構。”這樣的機構能夠幫助企業真正實現技術、管理和團隊上的與國際接軌，梁勝說。

北京需改進的地方在于其資本市場的不發達，尤其是創投業與硅谷和華爾街相比仍顯得有差距；這些條件上，不僅中關村，整個北京這方面都無法和硅谷相比。

太投機的心理是不利于一個技術體系的培育和形成，也不利于企業長遠發展所需要的內部合作和管理機制的形成。一個市場，如果風險投資發達的話，他們會主動站出來把高科技企業的團隊組織好，把管理要素加強；這就是北京市工業促進局的同行們親自率隊在國際上尋找真正投資家的原因。

另一方面，同樣源于資本市場的現實，中國國內企業的主動并購行為也太少，不利于企業的發展壯大。于是，這些事情至少在北京，也都主要是由政府部門來出面引導完成的。

事實上，資本市場的約束對高科技企業和自主創新的影響，還不僅于此。銀行每一次緊縮銀根，因其缺乏區別利率的機制，多少有些一刀切的味道，高科技企業首當其沖受到沖擊。在北京，也不例外。

這些非常現實的問題，不僅會制約北京資本市場的不完善，也制約著全國各地的高科技企業自主創新的發展。把產業基金放開，尤其是加大國際資本引進的力度，這個效果可能比創業板還要來得“更快”。

加速的可能原因有兩種：一是因為市場資源的擴容帶來的活躍程度增加和競爭的繁榮，二是因為政府組織力能夠發揮影響力的地方更多更直接。

后者是否會在某種程度上影響競爭的公平性呢？尤其是當北京越來越依賴大公司建立標準和實現瓶頸技術的創新和突破的時候。

這是個問題，從整個高科技產業的發展來看，北京和中國都還處于這個產業的培育期，尤其是相當多的機制尚未建立。因此，可以說，目前北京的自主創新模式不僅是北京特色，大有可能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成為中國特色。

按照北京市《十一五規劃綱要》，在創新城市的建設方面，北京將著力做好四件事情：打造中關村創新高地；實施重大創新攻關；完善首都區域創新體系；開發首都人才資源。針對這四個方面，北京市領導在報告中提出，要建立創業投資引導資金，支持創業投資企業發展，開展非上市股份公司股權轉讓試點，支持具有自主創新能力、成長性好的企業上市融資，積極爭取國家重大科技項目落戶中關村。加快園區科技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配套設施建設，優化園區創新環境。

當機制成熟的時候，才是競爭到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