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芳和小芳
麥子種進地里,農民就沒什么事了。
活在繁華都市里的李春波早晨起來,忽然冒出此種想法,既屬偶然也不完全是。好像在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向他召喚。這天晚上,李春波的幾個歌迷請李春波吃飯,席間李春波又一次唱起了《小芳》,那天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出他唱得特別動情,唱著唱著,李春波忽然就淚流滿面了,他想起了當年的那段歲月,想起了那段歲月里,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時期,是小芳給了他溫柔給了他愛,現在又是小芳讓他出了名,發了財,成了款。他想,現在自己日子過好了,名揚天下了,卻不知道小芳怎么樣了,時空阻隔,音信茫茫,雖說現在農村比過去富裕了,但再富還能富到哪里去?再說自己當年下鄉的地方是個革命老區,窮鄉僻壤,山多石頭多,地少不說,還東一塊西一塊的,都只有巴掌大。還有小芳當年與自己那點事被村里傳得沸沸揚揚,她還能嫁得出去嗎?如果嫁了人,丈夫什么樣子?會不會嫌棄她?李春波越想哭得越痛,飯也吃不下了,酒也不能喝了,遂決定第二天去看小芳。
當天晚上李春波就打點好了行李,第二天一早就直奔火車站。雖然李春波有很充分的思想準備,但當小芳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傻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芳會是這個模樣,50歲不到的小芳滿頭花白的頭發,一臉折子橫七豎八。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不見了,由于上眼皮松弛下垂,雙眼皮變成了單眼皮;那根又粗又長的大辮子也不見了,頭發就像個還沒施工完的老鴰窩。對李春波的思念,多年的操勞,早已使當年的小芳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老芳。
看著當年的小芳,李春波感慨萬千,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淚花子在眼眶里涌動;老芳見了李春波卻張嘴就罵開了:李春波你唱得好,叫我在村里丟人還嫌不夠,這下子丟人丟到全國去啦!說著,老芳也不顧丈夫就在跟前,一把就抱住了李春波。李春波雖然對老芳早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激情,但還是緊緊地抱住了老芳,一個勁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這不是向你賠罪來了嗎?老芳抱住李春波不松手,倒是李春波不好意思起來,說快別這樣,讓大哥笑話。老芳這才松開了李春波。
小芳的丈夫也姓李,叫李老憨,一見這情形,十分識趣,去廚房里給李春波燒水去了。家里沒有茶葉,燒好了水,又滿村的去借茶葉。等李老憨借來茶葉,給李春波把茶泡好端上來,兩個人已經平靜下來,老芳兩眼通紅,顯然剛才落了不少淚,李春波眼窩也濕潤了。見李老憨端上茶來,李春波趕緊從旅行包里往外掏東西,有給李老憨買的電動刮胡刀,有給老芳買的羽絨服,不知道他們的孩子是男孩女孩,也不知道孩子大小,穿用的東西沒法買,就買了許多吃的東西。聽說李春波回來了,鄉親們奔走相告,紛紛來看望李春波,院子里一會兒就擠滿了人,鄉親們不但沒有一個人怪罪李春波,反而說他心眼好,有良心,如今雖然成了大名人,但還沒忘記老芳,沒忘記眾鄉親。李春波拿出好煙來招待老少爺們,有帶著娃娃來的,李春波沒給娃娃準備東西,就一個娃娃100塊錢,把鄉親們歡喜得合不攏嘴。一時間老芳家熱鬧非常,鬧翻了天。后來當年的村支書也讓人攙扶著趕來了,如今老支書已是70多歲的老人。李春波知道老支書喜歡喝酒,早有準備,從包里掏出兩瓶茅臺奉上,把老支書高興得直夸李春波有出息,說當年就看出來了,果然沒看走眼。男女老少,笑笑說說,一直鬧到該吃晚飯的時候人才漸漸散去。
晚飯是李老憨準備的,白菜燉豆腐、炒豆角、涼拌黃瓜、蘑菇燉老母雞。李春波留了一手,還有兩瓶茅臺從包里拿了出來,李老憨知道這是國宴用酒,喝了直咧嘴,一邊咧嘴一邊說香,好喝,直喝得腿腳發軟,兩眼迷瞪,然后就上床睡覺去了。老芳也喝茅臺,卻什么事沒有,兩個人一邊喝一邊說,說到動情處,老芳又忍不住流下許多淚來。
由于與李春波的那段故事,小芳的婚事發生了點困難,一直到30出頭才嫁給了本村比他大了七八歲的老光棍李老憨。李老憨是個本分的莊稼人,不僅對老芳一點不嫌,還十分體貼周到。老芳嫁給老光棍后,生了一個姑娘,為紀念那段難忘的往事,起名還叫小芳,小芳今年剛剛18歲,對學習沒有興趣,勉強讀完高中,就去城里打工去了。李老憨和老芳就這一個閨女,看得寶貝蛋似的,誰也不想讓閨女去,但是沒攔住。如今一年多了,開始還來過兩封信,后來就音信全無了。李春波趕到老芳家里的時候,李老憨當時正在打點行裝,入了冬,地里就沒什么活了,李老憨打算一邊打零工一邊找閨女。李春波安慰老芳說,一個大活人怎么會說丟就丟了呢,他回去后也找朋友幫忙找找。李春波與老芳一直喝到雞叫三遍,老芳說反正你一時也走不了,鄉親們也說要請你吃飯,有話還是留著慢慢說吧,坐了幾天車也累了,還是睡吧。就把閨女的房間打開,讓李春波休息。李春波激動難眠,直到五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老芳更是一夜沒睡,雞叫五更起來給李老憨下了面條,接風的水餃送行的面,李老憨吃了面就上路了。走出村子,李老憨回頭看看,只見輕霧繚繞,整個村子一片迷蒙,心想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心里竟有點戀戀的。
2、理發一條街
李老憨來到小芳給他和老芳寫信的城市深圳,當時小芳說她在一個發屋當小工,主要是給來理發的男人和做頭發的女人洗頭,小芳說當然她不會給人家洗一輩子頭,她要學習理發燙發技術,等學會了技術,積累了經驗,攢了錢,將來她想自己也開個發廊,當個小老板,把爹娘都接到城里來享福。看了這封信,老芳激動得熱淚直流,李老憨也陪著擦眼淚。
下了車,李老憨就滿大街找理發店。在深圳理發店不是哪里都有的,李老憨走的那條街非常寬,就像農村的曬場,李老憨看見街道兩旁豎著一座座高樓,李老憨從樓下往樓上看,那些樓越看越高,越看越高,看著看著李老憨頭就暈了,在心里嘆道,這房子是怎么蓋上去的,本事!就是沒見過世面如李老憨,也知道那些高樓不會是理發店,要是理發店的話,一次可以接納多少人啊,這么多的高樓就是全深圳的人什么事不干都來理發,也坐不滿啊!可是深圳的人不能一天到晚什么事沒有天天坐在那里理發啊。李老憨為自己的聰明呵呵笑了。笑過,李老憨想農村的房子要是也蓋成這樣的高樓,一幢樓就能盛下一個村子的人,那樣可以節省多少土地啊,如果那樣我李老憨就可以分到更多的土地了,有了土地我李老憨就有了種不完的莊稼,收不完的糧食,小芳就再也不用出去打工了,自家的活還干不了,給人家干活看人家臉色熱臉往涼屁股上貼,圖個啥?當然李老憨不會讓小芳下苦力種莊稼,閨女像她媽年輕時候一樣好看,就像李春波那小子唱的,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不僅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臉盤、五官、腰身,誰見了不夸?有了這般模樣,不愁以后找個好婆家,嫁到城里去,嫁個干部也不說不準。給小芳在地里搭個棚子,風吹不著,日曬不著,看看莊稼,攆攆麻雀,收了莊稼讓她看著曬曬糧食就行了。糧食賣了錢,我李老憨就抽上兩塊以上的煙天天都有酒喝了,哈哈,那是什么日子?跟神仙差不多吧。
李老憨驚嘆著離開了這些高樓,他想應該到那些街面窄的、房子矮的地方去找理發店,后來果然讓李老憨找到一條街,這條街簡直就可以稱做是理發一條街,因為那條街上理發店一家挨一家,什么藍夢、翠花、娜塔莎、楊貴妃、蜜雪兒、小甜點、藍月亮、夜玫瑰、紫羅蘭,亂七八糟,五花八門,什么名字都有。李老憨心想這回可找著閨女的老窩了,雖然不知道閨女在哪個理發店里上班,但只要一家不拉地挨著找下去,肯定能找到閨女,對此李老憨充滿信心。
李老憨進了第一家理發店,一個滿頭黃毛的小伙子問,理發?李老憨說,我找閨女,我閨女叫小芳。這時候理發店的音響里正在播放李春波唱的歌: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黃毛說,你找小芳?李老憨說,找小芳,她寫信說了在理發店里當小工。黃毛說,小芳,還老芳呢。李老憨說,老芳是我老婆。黃毛笑了,一個店里的人都笑了。李老憨見沒有閨女,就出了這個理發店,一邊走一邊嘟噥說,笑什么笑,這歌里唱的小芳就是我老婆,愛信不信。李老憨聽見那個店里的人笑得更響了。李老憨知道他們瞧不起自己這個鄉下人,但這事一時又說不清楚,就沒理會他們,很大度地走了。
李老憨一家挨著一家找下去,那些理發點的小伙子、小妮子,一個個不是把頭發燙得彎彎曲曲,就是弄得溜直溜直,沒有一個辮子粗又長的,當然也沒有閨女小芳。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是拿著父母給的東西糟蹋著玩嘞,李老憨忿忿地想。走了一條街,李老憨只聽見李春波那小子得了便宜又賣乖地在唱: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我不忘懷,謝謝你我的溫柔,伴我度過那個年代……李老憨雖然窮,還是個農民,文化當然也不高,小學畢業,卻不是個小氣的人,他知道當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響應毛主席號召,能從城里到鄉下來就不容易,年輕人嗎,做出一點出格的事也可以理解,但是你老是把過去那些陳谷子爛糠的事拿出來唱,不僅唱,還在全國各地到處唱,就有點太那個了。不過想想,覺得李春波也算夠意思,這么多年了,還沒忘記老芳,沒忘記眾鄉親,給老支書買了茅臺酒,給自己買了電動刮胡刀,那玩意真好使,一臉胡子吐嚕吐嚕一會就刮光了,也算是個有情有意的人,這樣想想心里也就好受了不少。老情人相見,不知道有多少話說呢,說吧,要說就說個透,我出來了不當電燈泡,你們想咋說就咋說吧。
一條街眼看就要走完了,還是沒打聽到半點小芳的蹤影。正在李老憨失望的時候,突然看見前面一個發廊明明寫的是:小芳發屋。李老憨想起小芳的信,看到小芳兩個字就像看到了閨女,喜出望外,急忙奔了過去。
3、老憨和老芳
打了40年光棍,把全村公認的一朵花娶了回來,雖然有人說東道西,但李老憨認為那是吃不上葡萄才說葡萄酸,當聽媒人說老芳已經答應了時,他樂得一宿沒睡著。自從結了婚,他對老芳可以說百依百順,天熱了不舍得讓老芳下地,怕把老芳曬黑了,天冷了也不舍得讓老芳下地,怕小北風把老芳的手吹糙了,重活更是舍不得讓老芳動手,有好吃的盡著老芳吃。后來老芳懷了孕,李老憨更是喜不自禁,處處小心,時時在意,生怕老芳有丁點閃失。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老芳給李老憨生了個閨女。李老憨一點也不封建,閨女就閨女,誰說兒就一定比閨女強?李老憨樂得天天合不攏嘴,在地里干著活不知不覺就唱起來了,有時候地里活還沒干完,突然想起閨女來,扛著家伙就往家跑。老芳說你咋這么早就回來了?我還沒做飯呢,李老憨嘿嘿笑著說,讓我看看閨女,說著就趴在閨女臉上親兩口,然后看著老芳嘿嘿直樂。
生下小芳三天后,老芳正在被窩里給閨女喂奶,李老憨說找村小的校長給閨女起個名?老芳說名我已經起下了。李老憨一愣說,這我倒忘了,你也是個高中生,平時又喜歡看書,給閨女起個名也差不了,閨女叫個啥?老芳說小芳。李老憨一時沒聽明白,說,你說叫什么?老芳更加肯定地說,小芳。這回李老憨聽明白了。李老憨心里那個別扭,想,因為你與李春波那點事已經讓村里人快把我笑話死了,現在村里人剛要把那事忘了,你給閨女起名叫小芳,這不是要讓村里人把那事記一輩子嗎?李老憨沒有這樣說,怕說了傷了老芳的心,惹老芳生氣,聽說奶孩子的女人一生氣就沒奶了,沒了奶閨女吃什么?李老憨說哪有閨女與娘叫一個名的?往后人家叫小芳,是你答應還是閨女答應?這不亂套了嗎?老芳說,這事不用你管,閨女是我生的我說了算。
愣了半晌,又吸了兩支煙,李老憨說,什么事我都依你,這事你能不能聽我一回?閨女不叫小芳行不行?你再起個別的名,叫啥我都沒意見。
老芳斬釘截鐵說,別的事都好商量,就這事沒商量的余地。老芳現在雖然也是個農民,但是個有過一段浪漫史的農民,而且她的浪漫史是與城里有文化的知青發生的,她與知青接觸的多了,想法就是與別的農民不一樣了,她還喜歡看小說,現在還訂著一本《人民文學》,她看了作家張潔寫的小說《愛是不能忘記的》后,說過這樣的話,這篇小說該由我來寫啊!因此老芳的想法,李老憨常常不理解,不理解就不理解,日子照樣過。
李老憨知道拗不過老芳,心里又實在憋屈得難受,夜里一個人跑到村前的小河邊,就是后來李春波唱的“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走過的路,你站在小河旁”那條河,扶著一棵老柳樹,嗚嗚咽咽哭了個痛快,流下的淚能接半水桶,李老憨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了。
4、掛羊頭賣狗肉
小芳發屋也在播放李春波唱的《小芳》,而且比哪個店唱得都響。有了上次的經驗,這回李老憨沒有進門就說找小芳,他想自己要是說找小芳,人家又以為是找歌里唱的那個小芳,可歌里唱的是20多年前的事了,誰知道小芳在哪里呢?自己要是說歌里唱的那個小芳是自己老婆,誰會信呢,就是人家信了,再給人家解釋說自己要找的其實不是歌里唱的那個小芳,而是那個小芳就是自己老婆的閨女,解釋來解釋去,別說別人自己都給弄糊涂了。自己閨女自己還不認識么,有眼不會看嗎?雖然已經是冬天了,但店里卻暖洋洋的,兩個女孩都穿著夏天的衣服好像一點也不冷。李老憨聽說過現在科學技術發達了,有些先富起來的農村已經用上了空調,聽說那玩意高級得很,能把房間一年四季都變成一個溫度,你想過冬天就過冬天,想過夏天就過夏天。李老憨雖然沒見過那玩意什么樣,但他知道這個店里肯定就是因為有了那玩意才這么暖和的。
剛才那兩個女孩在磕瓜子,她們用兩根留著長長指甲,指甲上涂著閃閃發光銀粉的手指捏著一個瓜子送進嘴里,血紅的嘴唇里白亮白亮的牙齒一閃,一個瓜子就磕開了。見有人進來她們一起朝李老憨看過來,她們的眼神與一般女孩不同。受老芳感染,李老憨也喜歡看書了,他知道那眼神往雅里說叫秋波,往俗說叫狐媚氣。她們看見李老憨好像并不熱情,一個女孩撇了撇嘴,另一個女孩也撇了撇嘴,她們的嘴都紅得一塌糊涂,頭發卻像李老憨在電影上看到的俄羅斯娘們,金黃金黃,就像秋后的柳樹葉子、曬干的牛糞,然后她們就繼續磕瓜子,好像根本沒有李老憨這個人。李老憨知道自己這身打扮:土,臟,窮。如今誰愿意與這幾個字挨邊呢?再說自己乘汽車坐火車的奔波了好幾天,在家就沒有洗澡的習慣,不是不想洗,一是缺水,吃的水都不夠,誰舍得洗澡呢?再就是忙,兩眼一睜,忙到黑燈,誰顧得上這么窮講究?出來了就更沒法講究了,昨天晚上李老憨在火車站里蹲了一夜,要是住旅館,李老憨問了最便宜的旅館一個晚上也得幾十塊,想必自己身上的味道好不了。李老憨看看這兩個女孩不是自己閨女,正想走,但又不死心,因為李老憨看見這間房子后面有個門,里面當然還有一間屋,誰知道閨女會不會在里面呢?這個店不是明明寫的小芳發屋嗎?自己閨女也說過將來要開發廊,說不準這就是閨女開的發廊,因為生意忙沒顧上給家通信呢。就這么一遲疑,那兩個女孩從她們坐的沙發上好像有點不情愿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扭朝李老憨這邊移過來。
走到李老憨跟前,她們一邊一個拉住李老憨的胳膊,一個嗲聲嗲氣說,老公;另一個也嗲聲嗲氣說,大哥。來爽爽吧。她們一起說。一進店門李老憨就聞到一股撲鼻子的香味,這時候香味更加濃烈了,李老憨感到腦門子發漲有點受不了,用手推了她們一下,誰知她們不僅沒有后退反而貼得更緊了,簡直就要撲到身上來了。李老憨再一看,她們都穿著低胸小背心,脖子下面一片軟軟的晃眼的白。李老憨腿一軟,頭一暈,就迷迷糊糊,云里霧里,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不當自己的家了。李老憨感到兩個女孩架著他往前走,開了一道門,眼前一暗,李老憨知道是進了里面的屋,她們手一松,李老憨感到自己是坐在什么地方了,軟乎乎,喧騰騰,用手一摸,應該是張床吧。一個女孩說去把門插上,就有一個女孩離開了。李老憨定了定神,心想她們剛才又是叫老公又是叫大哥的,現在又把我弄到這間密不透風的房間里,到底想干什么呢?來爽爽吧?爽爽是什么意思?老公不是丈夫嗎?自己明明是老芳的丈夫,怎么會成了她們的丈夫呢?這些死妮子真是沒大沒小,我李老憨都可以給你們當爹了,怎么叫我老公呢?你們一個個年紀輕輕,什么樣的老公找不到,非要我這個老頭子當老公?我一個窮老百姓,種地的莊稼漢,跟你們有共同語言么?你們生活在這個花花世界里,到了鄉下能生活得習慣么?再說我給你們當了老公我家的老芳怎么辦?李春波那小子沒良心,當年甩了她,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她已經夠倒霉的了,我可不做這種沒腚眼的事。看我李老憨非教訓教訓你們不可。
李老憨正要發火,留下的女孩說,我都脫了你還愣著干什么?看你也不是個有錢的主,就要你300塊錢吧。李老憨的眼睛這時慢慢適應了黑暗,看見那個女孩真的脫了小背心,光溜溜地露出了上半截身子。李老憨突然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嗷地叫了一聲從屋里跑出來,外面的那個女孩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也沒有阻攔,李老憨打開外面的門沖到大街上,感覺像是剛剛從火堆里逃出來,用手一摸,滿頭都是汗。
5、王老頭講的故事
李老憨心驚肉跳逃出來,心撲通撲通跳,好像重生了一回,心想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了這么多年,難道城里不是社會主義了?“饃鋪”怎么開到大街上來了?想到這里不免替小芳擔心,小芳大半年沒有音信,是出了什么事還是發生了什么意外?她年齡尚小,18周歲還不到,從小到大沒出過遠¨,忽然來到這么個花花世界,要是有活干有飯吃還好說,如果一時找不到工作,她又沒帶多少盤纏,叫天天不靈,求地地不應,誰能保準她不會像剛才那兩個女孩一樣,去做那種丟八輩子祖宗人的丑事?這樣一想越發增加了李老憨要盡快找到小芳的緊迫感。
李老憨離開理發一條街,他想小芳現在肯定已經不在那個發屋當小工了,如果還在那里的話怎么會突然與家里失去聯系了呢?她離開發屋又去干什么了呢?這么大個城市要想找個人可比大海撈針還難,但就是再難也要把閨女找回來,我李老憨已經快60歲的人了,40多歲才結婚,好不容易有了這么個閨女,又聽話又懂事,模樣還好看,人見人夸,怎么能說沒有就沒有了呢?想著走著,來到一個所在,四面圍墻高高,兩扇大門緊閉,大門旁邊掛著牌子,是一童鞋制造廠。本來李老憨并沒在意,眼看就要走過去了,李老憨突然看見大門上貼著一張招工啟事,啟事是打印的,紙像小芳的數學練習本那么大,大概是時間太久了吧,風吹日曬的,那紙已經起折打皺,字跡也有些模糊不清了。李老憨湊近了細看,內容大致是,招收17到25歲之間的女工,見習期3個月,3個月期滿錄用后每月800塊錢,廠里包吃包住。看看日期,已經是3個月前的事了。李老憨就不走了,他想誰知道小芳會不會到這個廠里當工人呢?乖乖,一個月800塊,一年是多少?一年差不多能掙10000塊,想我李老憨天不明就起身,天不黑透不回來,風吹日曬雨淋,出力流汗受苦,一年忙到頭,3畝地收一季麥,按好年景算,1畝麥打600斤,每斤7毛錢,都賣了才1200塊錢出頭;收一季秋,種玉米的話,每畝能打800斤,每斤按6毛5算,1500塊錢冒尖,加起來也不過3000多塊錢,就是人工不算,刨去成本能凈掙2000多塊錢就算燒高香了。另外再養兩頭豬,幾只羊,一群雞,零打碎敲掙個零花,一年也就這么多收入了。我說這些年農村的人都趕大集一樣往城里跑,原來城里真的有金礦,給小孩子做個鞋就能掙這么多錢,農村的婦女誰不會做鞋啊?別說是小孩子的鞋,大老爺們的鞋、裹了腳的老太太的鞋,什么鞋不會做啊?
走了半天,李老憨也累了,就在工廠門前的空地上坐下來,他想現在廠里工人在上班,等下了班還能不開門?工廠又不是牢房,開了門人還能不出來?出來了人就可以打聽閨女在不在這個廠里了。他希望小芳就在這個廠上班,在理發店里當小工,說來說去還不是伺候人的差事,在過去那是下三濫的職業,當工人就不同了,干活吃飯,天經地義,不用看誰臉色。
李老憨坐在那里正胡想亂想,大門旁邊有個小門,小門吱一聲響,里面出來個老頭,說話很沖,你有什么事嗎?我們這是工廠,你怎么坐在我們廠門口了?李老憨抬頭看看,見這老頭雖然比自己穿戴整齊,也比自己干凈,但一看就是個莊稼漢,你看那臉曬得鍋鐵一樣黑,一雙手青筋暴突,骨節粗大。李老憨就像他鄉遇到個老朋友,對這個老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近感。李老憨說,走累了,在這歇歇腳。不等老頭說話又問,這工廠的工人什么時候下班?老頭沒理李老憨的茬,說你歇腳也不找個地方,到哪里不能歇,前面不遠有個免費公園,公園里有連椅,你想怎么歇就怎么歇,想歇多久就歇多久。李老憨笑了笑說,我看你也是個莊稼人吧?老頭說是,是啊。李老憨說,這不就結了?你我都是莊稼人,靠刨土坷拉吃飯的,出門在外不容易,能行個好就行個好。這一說那老頭也客氣起來,說你坐在這里不合適,讓我們老板看見是要罰我錢的,到我傳達室里來吧。李老憨就進了老頭的傳達室。老頭姓王,也是個打工的,在這個廠里干了兩年多了,聽說李老憨來找閨女,問李老憨閨女叫什么名字,李老憨說叫小芳。王老頭說這個廠的女工來了走,走了來,像走馬燈似地換,叫小芳的可多了去了,半年前,廠里招了個農村女孩叫小芳,有模有樣,很快就叫這個廠的二老板看上了,不久那個女孩懷了孕,這事不知怎么讓二老板的老婆知道了,就在幾天前那個女孩被攆出了工廠,走的時候那個女孩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憐。李老憨心里一沉說,我姓李,那個女孩姓什么?王老頭說,那個女孩好像也姓李,不過李是個大姓,叫小芳的人又多,光我知道的這個廠叫李小芳的就有過好幾個。李老憨心里更是一緊,又問那個女孩家是啥地方的,長的什么模樣,王老頭說家是哪里的沒聽說,這模樣嗎,他一邊回憶一邊說,李老憨聽著一會覺得那就是自己閨女小芳,一會又覺得不像,問來問去也沒問出個結果。李老憨又問王老頭女孩去了什么地方,有沒有下落,王老頭一概不知。眼看到了中午吃飯時間,王老頭要留李老憨吃飯,李老憨說啥也不留,謝了王老頭出了鞋廠。
6、記者楚天碧
告別王老頭,李老憨像掉進了冰窟,心里頭洼涼洼涼的,王老頭說的那個李小芳要是自己閨女,不到18周歲就懷了孕,往后還怎么做人?自己和老芳這臉往哪放?在鄉親們面前怎么抬頭?更讓李老憨放心不下的是,如果真是自己閨女,他離開鞋廠去了哪里?她懷著身孕,工打不了,誰會要一個懷孕的女子呢?而且這么年輕就懷了孕人家肯定不往好地方想,就是想留她也不敢留。打不了工,她靠什么生活?
中午李老憨在一個小攤上吃了碗面條,然后就在大街上漫無目標地走,整個下午都憂心忡忡,現在他真的不知道該到什么地方去找小芳。當然他不會放棄尋找,大街上的女孩他一個也不會放過,有時候看到一個女孩的背影,他甚至會跟著人家走出去老遠,直到確認不是小芳才罷休。走累了,他就在馬路邊上、商場的臺階上休息一會。天漸漸晚了,大街上汽車、自行車多起來,路燈開始亮了,霓紅燈閃起來了,李老憨知道是到了下班時間,他的一雙眼更不夠用了,那些騎著自行車的女孩兒成群結隊,那些剛剛從什么地方下班出來的閨女成幫成伙,他李老憨只有一雙眼怎么看得過來呢?走著他看見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在賣報,他一邊走一邊叫喊:晚報,晚報,請看《花心老板盯上外來打工妹,假裝懷孕金蟬脫殼離虎口》,賣報,賣報啊!那句什么“花心老板打工妹”的話一下子吸引住了李老憨,李老憨上前叫住那個小男孩說,哎,哎,什么什么,你剛才說什么?小男孩愣了一下,見是個鄉下人,知道與他糾纏也沒用,他不會買報紙的,本不想理會,但見這時候大街上行人不少,都是上班一族,白領少藍領多,白領大都有車開,只有藍領才騎自行車,而那些步行的大都是打工仔打工妹,他們住的地方一般離工廠都不遠。小男孩靈機一動,何不借機宣傳宣傳,也好快點把報紙賣出去,于是便大聲說,一個工廠老板看上一個打工的靚妹,千方百計弄到了手,但是人家打工妹并不甘心,可是想逃又逃不出去,就裝做懷了孕,并想法讓老板的老婆知道了,老板的老婆一氣之下把那個打工妹趕出了工廠。李老憨說多少錢?給我來一張。小男孩抽出一份報紙遞給李老憨說,不貴,兩塊錢。聽了小男孩的宣傳,果然有不少人來報紙。小男孩一邊賣一邊吆喝,漸漸地遠去了。
李老憨買了報紙就到路燈下仔細看起來,文章是一個叫楚天碧的記者寫的,內容與那個小男孩說的差不多,事情也是發生在一個童鞋廠,鞋廠是韓國人辦的,雇了一個中國人管理,也就是那個小男孩說的老板。老板看上一個打工妹,就把她從車間調到老板的辦公室當秘書,并威逼女孩與他發生了關系,那個女孩想逃離工廠卻被老板的手下看得死死的,無奈之下,一次女孩趁老板的老婆到廠里來的機會,在衣服里面墊上東西裝做懷孕,向老板的老婆討要生育費,那個老板眼睜睜看著女孩被老婆趕出了工廠大門。文章還夸那個女孩如何聰明,如何有心計。情節與看門的王老頭說的極為相似,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發生在同一個工廠,廠名和女孩的名字用的都是化名,這讓李老憨更加難以判斷。不過讓李老憨高興的是,文章中說,由于那個女孩心靈手巧,又勤奮好學,所以技術精湛,逃離虎口后很快就被另一家童鞋廠聘為技工。
看了這篇文章,李老憨放心不少,文章中說的那個女孩不管是不是小芳,人總算有了著落。這天晚上李老憨又吃了一豌面條,然后到火車站的候車室睡了一覺,自從家里出來后,這是他睡的最踏實的一個晚上。
夜里李老憨被凍醒,從連椅上坐起來,為抵御寒冷他在地上又蹦又跳,直到身子暖和過來。他想這時候可不敢生病,生了病不僅花不起錢看,還把什么事都耽擱了。這時候天已經快明了,如果在家就該起床下地了,就是冬天地里沒什么活,李老憨也舍不得在家睡懶覺,不是起來扛著糞筐去拾糞,就是趕著羊到地里去撿點干草干樹葉子吃。昨天買的那張晚報還在連椅上放著,看見報紙,李老憨想今天就去那家晚報找那個叫楚天碧的記者,問問他寫的那個女孩叫什么名字,如果與看門的王老頭說的是一個人,都叫李小芳,再問他現在那個女孩在哪個童鞋廠,究竟是不是小芳就可以弄明白了。
7、金蟬脫殼
按照那家晚報的地址,李老憨找到記者楚天碧,李老憨沒有先作自我介紹,因為他覺得越是作自我介紹可能讓對方越糊涂,說不定還會把自己當成騙子,他拿出買的那張晚報來說,你寫的這個叫二翠的女孩真名叫什么能告訴我嗎?她現在打工的那個鞋廠在什么地方?楚天碧很客氣,先把李老憨讓進接待室,用一次性紙杯沖了一杯熱茶讓李老憨喝。起初,楚天碧見是個農民,以為有什么冤枉事向自己訴說,用他們做新聞的行話說以為又抓了條大魚、活魚,聽了這話有點失望。說,二翠用的是化名,文章中不是寫著嗎?用化名的目的就是為了維護這個女孩的名譽,保護個人隱私,因此不能告訴你,這也是我們新聞工作者應遵守的職業道德。李老憨聽了覺得這個記者挺有水平,如果用了真名的話,這個女孩不管是不是小芳,她的丑事就讓天下人都知道了,雖說是被逼無奈,但是這種事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還是很要緊的。
沒辦法了,李老憨只好對自己做了一番自我介紹。沒想到,楚夭碧對李老憨的身世很感興趣,聽了李老憨的自我介紹興奮得不得了,說,你就是那個天下都在唱的小芳的丈夫?李老憨點了點頭。楚天碧讓李老憨把當年李春波如何與小芳戀愛的,后來又怎樣甩了小芳,村里人當時有啥反映,后來又是如何嫁給他的說了一遍,聽了楚天碧激動地站了起來,緊緊握住李老憨的手說,太好啦!太好啦!李老憨也不知道他“好”的是什么。這時候差不多到了中午吃飯時間,楚天碧一定要拉李老憨去飯店吃飯。來到飯店,楚天碧點了不少菜,還要了一瓶北京二鍋頭,雖然大部分菜名李老憨都叫不上來,但一看就知道這些菜都很貴,要花不少錢,心里十分過意不去。從家里出來七八天了,李老憨還沒正經吃過一頓飯,這里的飯貴得邪乎,不用說別的,一碗面條就是十幾塊,十幾塊錢他與老芳在家能頂半個月。也是真的餓了,李老憨顧不上客氣,大吃大嚼起來。一瓶酒喝下去一小半,菜也吃了不少,見楚天碧卻不動筷子,只在那里吸煙,喝一杯中藥湯似的東西,李老憨說你怎么不吃?楚天碧說,這菜全部是給你點的,我不餓,一會兒吃點飯就行了。聽楚天碧這樣說,李老憨吃得更加放心了。又吃了一會兒,看看李老憨吃得差不多了,楚天碧又問李老憨小芳是什么時候出來打工的,怎么與家里失去聯系的,這些天李老憨都去了什么地方尋找。李老憨一一道來。楚天碧越聽越高興,還要給李老憨再點兩個菜,被李老憨勸下了,說吃飽了吃飽了,再要菜吃不了就浪費了。最后楚天碧要了兩盤水餃,一人一盤,這頓飯李老憨吃得好不痛快,把好幾天缺的營養都補了回來。
李老憨想起找楚天碧的目的,說,記者同志我也知道你們有紀律,但是你看我這么遠跑到這里來就是為找閨女的,你得為我破個例,你寫的那個二翠真名是不是叫李小芳?她是從我剛才說的那個童鞋廠逃出來的嗎?現在她打工的那個廠在什么地方?
楚天碧說,這里人多嘴雜說話不方便,走我們回報社。兩個人來到報社接待室,楚天碧又給李老憨重新沖了一杯茶說,那個二翠其實已經離開了深圳,文章中我之所以說她又被另一個鞋廠聘為技工,是故意擺的迷魂陣,為的是二翠的安全。你想,二翠跑了,還把二老板做的壞事捅給了他老婆,那個二老板會放過二翠?我這叫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二翠的真名也不叫李小芳,她姓呂,雙口呂,叫呂小芳,這回你放心了吧?呂小芳離開深圳的時候是我送她上的火車,她家是安徽的,她說要回家,就是窮死也不出來打工了。
李老憨聽了又是喜又是愁,喜的是那個被童鞋廠二老板糟蹋的女孩不是自己閨女,他想李和呂發音差不多,可能是那個看門的王老頭弄錯了;愁的是剛剛得到的線索又斷了,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閨女呢?這么大個城市什么人都有,一個女孩子出來打工,處處都有危險,處處都是陷阱啊。想到這里他非常后悔當初放閨女出來。
李老憨要走,楚天碧說,我準備把你的事寫成一篇報道在晚報上登出來,這樣全深圳的人就會都知道你了,如果小芳還在深圳的話也可能會看到報紙,知道你來尋她,肯定會找你的。李老憨聽了很高興,心想這個辦法好,比自己一條街一條街到處打聽快多了。楚天碧問李老憨住在什么地方,說沒準小芳看了報紙會打電話到報社打聽你的住址。李老憨說哪里有固定的地方呢,想找份零工打還沒找到,白天滿大街亂轉,晚上就到火車站對付一夜。楚天碧說現在天冷了,住在火車站不行,感冒了你看不起病,說著掏出300塊錢來給李老憨,說你就在附近找個便宜的旅館住下,這幾天不要走遠了,免得小芳找不到你。李老憨哪里肯要,楚天碧說,你給我提供了新聞材料,而且是非常有看點的新聞材料,按規定報社得給你報酬,因此這錢不是我給你的,而是報社給你的,也是你應該得的。李老憨將信將疑,但還是不接錢。楚天碧急了說,李春波認識嗎?鐵哥們,他打電話讓我照顧您,我這陣忙沒顧上找您呢,您找上門來了,一家人就別說兩家話了。說起李春波,李老憨想起來了,臨來的那天晚上李春波還塞給他一張紙條呢,說上面有他手機號碼,有什么事可以到郵局給他打電話。李老憨伸手到懷里摸摸,紙條還在。
8、做了一回名人
當天晚上寫李老憨的文章就在晚報上登出來了,報紙是楚天碧給李老憨的。李老憨雖然不懂頭版頭條等等這些專業術語,但見那篇文章標題字很大,登在報紙的最前面,文章也很長,占了整整一個版,上面還有他的照片。標題是《夕日小芳今安在,親夫細說當年事》,下面還有一行小標題:與小芳的丈夫面對面。李老憨覺得奇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照片怎么就上了報紙呢?而且是兩張,一張是自己在飯店吃飯的鏡頭,一副貪婪相,不是很雅觀,另一張是自己拿著晚報讀報紙的鏡頭,倒像個識文斷字有文化的農民。李老憨看了直樂,沒想到自己大半輩子沒走出過生養自己的那片土地,出來一回竟上了報紙,而且是這么長一大篇。接過報紙李老憨就認真看起來,李春波與小芳是怎么好上的,都在什么地方見的面,李春波回城后小芳如何痛苦,幾天不洗臉不吃飯,后來小芳又如何嫁給了自己,都寫得真真切切,有鼻子有眼,就像親眼見過一般,看著把李老憨都感動了。后來又寫李老憨和小芳有了個女兒,為了紀念當年那段往事給女兒也起名叫小芳,小芳長到18歲如何出門打工,怎樣給家里寫信,又怎么與家里失去了聯系,自己又是如何千里迢迢從農村跑出來尋閨女。李老憨對楚天碧更是佩服得不得了,心想,自己也就是簡簡單單一說,讓他一寫,怎么就這么入情入理,怎么就這么感人呢?
9點多鐘,李老憨來到火車站,楚天碧給的錢他怎么舍得浪費在住旅館上呢?300塊呢!半畝麥子的錢。剛在連椅上坐下,就有人過來問,你是李老憨嗎?李老憨以為自己天天到這里來住免費旅館,人家不愿意來找他麻煩,點點頭說,是,不讓在這睡我這就走。不等李老憨動彈,呼啦圍過來好幾個人,有說是什么什么電視臺的,有說是什么什么報紙的,還有說是什么什么雜志的,有男有女,一個個都穿得光鮮得體,有的手里拿著話筒,李老憨在電視上見過,有的手里拿的是什么李老憨就叫不上名來了,還有的人扛著機器對著他,更有一盞燈明得耀眼,照得李老憨睜不開眼。那些人告訴他不用怕,這是對他進行采訪,采訪完他還可以繼續在這里睡。李老憨就明白了楚天碧請他吃飯是采訪,現在也是采訪,就不緊張了,他們問什么,李老憨就回答什么,基本上還是楚天碧問過的那些事,只是比楚天碧問得還詳細,問完了,那些人又呼呼啦啦走了。李老憨像在家里一樣,在連椅上倒頭便睡,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來,李老憨一出候車室就有人跟著他看,還嘟噥說,像,肯定是。就有人過來問你是李老憨吧?你就是當年那個小芳的丈夫?很快就有許多人圍上來,他們問這問那,很多人關心當年的小芳現在怎么樣了,還扎不扎長辮子,他們生活得幸福不幸福。還有人問,小芳還恨不恨李春波。有的問題李老憨回答了,有的問題李老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后來人越來越多,問的問題也越來越奇怪,連李春波唱的那條小河都問到了。后來由于影響了交通,來了兩個警察才給李老憨解了圍。
李老憨在火車站附近的小攤上吃了一豌熱湯面,他想,自己的事上了報紙,好多人都知道了自己是來找閨女的,說不定這一兩天就會有消息,閨女看到報紙直接到街上來找自己也難說,自己不能走遠了。現在是找個零工打的好時機,當然最好就在附近,一邊打零工,一邊等消息,找到閨女活好干就讓閨女先回去,自己在這里干到明年春天,掙了錢把房子翻蓋翻蓋,活不好干就與閨女一塊回家,只要找到閨女說什么也不讓她在外面混了,一個女孩子在這么個燈紅酒綠的地方闖蕩,不會有什么好。
打定主意,李老憨開始注意哪里有建筑工地,別的干不了,當個小工還是可以的。李老憨觀察過,這個城市建筑工地很多,到處都在施工,找個活干應該不難。走著,前面忽然走來一群女孩子,她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把李老憨包圍起來,李老憨感覺也是被濃濃的香味包圍了起來。其中一個女孩說,你叫李老憨嗎?李老憨點點了頭,那個女孩又說,我們是小芳聲援團的。聲援團?李老憨眨著眼不知道她們要干什么。那個女孩又說,是這樣,我們看了報紙,知道你是小芳的丈夫,因此很關心小芳的生活,當年小芳被人甩了,我們都為小芳抱不平,你做了他的丈夫,要好好照顧她。是啊,你要是敢對小芳不好,我們不會饒你!小芳那么善良,那么可愛,卻落了個始亂終棄的結果,誰要是再敢欺負小芳我們決不答應!那些女孩子七嘴八舌,嘁嘁喳喳,對李老憨說個不停,好像李老憨真的做了什么對不起老芳的事。不等李老憨反應過來,她們又呼啦一下子笑著跑掉了。李老憨還在犯迷糊,那群女孩子已經在大街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9、老憨和小芳
小芳上高中二年級的時候,一天放學回來說她不想上學了,老芳問她為什么?她不說為什么,只說就是不想上了,后來被老芳問急了才說,聽說那個唱《小芳》叫李春波的人是我叔,我想去找他,讓他在城里給我找個工作。
老芳心里一熱,正要罵閨女兩句,老憨這時候剛好從地里回來走進家門,把小芳的話聽得清清楚楚,火一下子就竄了上來。這火不是憋了一天兩天了,而是憋了許多年,因為村里不時有人給他開玩笑,問他小芳是你李老憨的還是李春波的?每當這時李老憨總是笑笑,咽口吐沫,不理那些人,這唾沫一咽近20年,如果都吐出來放在一起,恐怕把人都能淹死。不由分說,李老憨一巴掌拍在小芳臉上。小芳從來沒挨過打,這一巴掌把她打蒙了。李老憨這一巴掌下手的確也重,不一會小芳臉上就起了好幾個紅紅的手指頭印。愣了一會兒,小芳哇地一聲哭起來。
老芳一時也被李老憨的舉動嚇蒙了,小芳一哭,老芳跳起來向李老憨撲去,一邊伸出兩只手在李老憨臉上亂抓,一邊哭著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活該打一輩子光棍,我生的閨女我還沒舍得碰過一手指頭呢,你有什么權力打她?
老芳這句話無疑是往李老憨傷口上又撒了把鹽,李老憨氣憤萬分,小芳怎么就成了你的閨女?難道不是我李老憨的閨女么?李老憨一邊抵擋著老芳,一邊說,胡說,胡說什么你,難道還嫌不丟人?
這句話一下子惹惱了老芳,老芳號啕大哭,一邊往李老憨身上撲,一邊說,這會兒嫌我丟人了,當初怎么不嫌我丟人?求媒人一趟一趟往我家跑,不是我不嫌你又窮又老嫁給你,你現在還是光棍一條!
李老憨說出來那句話就后悔了,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些年來自己一直回避著那件事,怕的就是讓老芳難看,今天怎么嘴上沒有把門的說出來了呢?聽老芳揭他的老底,一下子啞巴了。他用手擋開老芳,問小芳說,你聽誰說的李春波是你叔?今天不說出來,就別想吃飯!小芳說,人家都這樣說。李老憨更加生氣,說“人家”都是誰?你給我說明白點。沒等小芳說話,老芳用手指著李老憨說,看能得你,敢不叫俺閨女吃飯,你也別想吃。
吵了半天,當然不會吵出什么結果,小芳好呆上到高中畢業,就真的離開家打工去了。李老憨想攔,老芳說又不是閨女自己,人家都出去打工,你攔著她能管她一輩子么?李老憨只好少數服從多數。老芳雖然沒說,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誰知道她不是真的希望小芳能找到李春波呢?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又何曾忘記過李春波呢?
10、黃色娘子軍
零工一時沒找到,楚天碧那里也沒有消息,更沒有像李老憨期望的那樣閨女到街上來找他。雖然李老憨現在成了這個城市里的名人,甚至是家喻戶曉的名人,因為自從電視臺、報紙和雜志的記者采訪李老憨后,他的鏡頭上了電視,大幅照片被登上報紙、雜志,他走在街上不時被人認出來。看,小芳的丈夫。李老憨經常聽到這樣的話。但是每天到了晚上李老憨還是不得不到火車站候車室睡免費旅館。
這天李老憨又在街上碰運氣,半上午,一個騎三輪車的中年漢子叫住了他,三輪車上滿載著新鮮的青菜。漢子說,聽說你是當年那個小芳的丈夫,出來找閨女?李老憨這話聽多了,也聽煩了,于是不客氣說,是,怎么啦?漢子說,有份工你干么?管吃管住,比你天天遛大街睡火車站強多了,還可以一邊上班一邊打聽你閨女。李老憨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事,半信半疑說,什么活?我干。漢子說,不是家里有事急著回去,我不舍得把這份工讓給你。原來這漢子是一家飯店的采買,不管別的,一天買兩車青菜。漢子說這事我說了不算,你得跟我去趟飯店給管事的說一聲。李老憨就跟著漢子去了飯店。那個管事的很年輕,漢子叫他什么經理,他看了看李老憨說,在家種地的?李老憨點點頭,管事的說只要是農民就知道什么菜好,什么菜不好,留下吧,好好干,一個月先給你600塊,干好了再加。然后,漢子就領李老憨看了住處,是一間地下室,有床也有鋪蓋,雖然住了好幾個人,但到底比睡連椅舒服了許多。漢子說今天晚上我們兩個先在一個床上擠擠,明天我走了這個床就是你的了。
半下午,漢子帶李老憨買了趟菜,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回來領他去食堂打了飯。有吃有睡,又有了活干,李老憨滿足的不得了。吃完飯李老憨跑了一趟晚報社,想把這些好消息告訴楚天碧,也把自己的地址告訴他,怕小芳有了消息楚天碧找不到他。誰知楚天碧不在,李老憨只好告訴了門衛,讓門衛轉告楚天碧。第二天天不亮,李老憨去火車站送走那個漢子,從此就在這個飯店干起了采買。
一天買兩趟菜對李老憨來說不算什么,時間還有的是,空下來的時間李老憨就到處跑跑,希望能在什么地方打聽到閨女的線索。上班第三天領了半個月工錢,有了錢李老憨也敢坐公交車了,現在有了工作,時間就有了限制,光憑兩條憾到底走不了多遠,坐公交車就不同了,李老憨的活動范圍擴大了不少。
李老憨注意到,每天下午他買菜回來,都會有許多女孩從出租車上下來進了飯店,開始李老憨以為她們是服務員,后來李老憨發現不對,因為服務員都住在飯店里,而且她們上班穿的是工作服,這些女孩不是,她們不僅沒住在飯店里,還個個描眉畫眼,穿得非常時髦,說話南腔北調,什么地方口音都有。李老憨斷定她們也是外地來這里打工的,但她們是干什么工作的呢?這讓李老憨頗為納悶。想到小芳也與她們一般年紀,說不定就在她們里頭,就是不在她們里頭相互認識也說不定,越發想接近她們,知道她們的底細。
觀察了幾次,李老憨終于下定決心要向她們打聽小芳的下落。這天李老憨買菜回來把車卸了,就在飯店門口等那些女孩。起初飯店門衛見了李老憨就攆他走,現在他們認識了李老憨,知道是這個飯店雇的采買,就不怎么管他了。等了一會兒,從出租車上下來兩個女孩,李老憨就跟在她們身后進了飯店。她們進飯店后,來到二樓一個像是休息室的地方,里面已經坐了一些女孩,她們進去后,向先到的女孩打著招呼,說時間還早,客人沒來呢,我們玩會牌吧,幾個女孩就圍著一張桌子玩起撲克來,另有一些女孩坐在沙發上說閑話,拿著手機發短信(出來這么多天李老憨長了不少見識)。李老憨就走到那些說閑話的女孩跟前問,閨女我向你們打聽個人。那些女孩看著李老憨,一個女孩突然說,哎,你不就是李春波唱的那個小芳的丈夫嗎?李老憨點頭說,是。那些女孩就很客氣,請李老憨在沙發上坐。李老憨沒坐,他知道自己身上不衛生,怕那些女孩嫌他。又說,我是出來找閨女的,你們認識她嗎?她叫小芳。一個女孩說,我們這里叫小芳的多了,今天這個來了明天那個走了,誰知道你要找的是哪個小芳呢?說完,那些女孩就看著李老憨嗤嗤笑。
李老憨說,閨女你們是干什么的?怎么天天晚上都到飯店來?那些女孩笑得更響了,一個女孩學著京劇《智取威虎山》里的參謀長唱道:我們是——黃色娘子軍,老板有錢,我們有青春……沒等唱完她們已經笑得直不起了腰。
11、一夜白了頭
好不容易笑完,一個女孩說,你說的那個小芳姓啥?李老憨說姓李。那個女孩說李小芳?我倒認識一個。李老憨急忙說,閨女你說你認識?另一個女孩說,你激動啥?叫李小芳的又不是她自己。還是剛才那個女孩說,叫李小芳的我知道好幾個,是不是真名我可就說不準了,不過她們現在都已經離開了深圳,你想找也沒處找了,熟悉的李小芳我只認識一個,我們合租過一個房間呢。
閨女,那她現在在什么地方?李老憨急切地問。
這時候那些打牌的女孩紛紛放下手里的牌走了出去,跟他說話的女孩說,大爺,我們要上班了,你還是先走吧。李老憨哪里肯走,說,閨女,你快點告訴我小芳在什么地方,我這就去找她,我要叫她跟我回家。女孩說,說來話長,一時也跟你說不清楚,你也不用著急,這樣吧大爺,明天中午我請你吃飯,你還到這里來找我,我叫杏花,女孩說著就走了出去。李老憨無奈,只好出了飯店回自己的住處,見飯店門口唰唰來了很多小汽車,一些粉頭油面的男女從車里鉆出來,說說笑笑向飯店里走。李老憨知道他們是來吃飯的,就感嘆城里的人怎么就這么多錢,吃飯在自己家里填不飽肚子么?為什么一定要到飯店里吃?在家里吃多省啊,作孽,真是作孽!
無事可做,回到住處李老憨早早就躺下了,這些日子天天睡在火車站候車室的連椅上。莊稼人的骨頭雖然硬,但夜里還是硌得骨頭疼,現在重新回到床上,李老憨有一種久違的幸福感。雖然躺下了,但怎么睡得著呢?想起那個叫杏花的女孩說的話,李老憨更是心思重重。他想,如果閨女現在好好的,她一句話不就告訴自己了嗎,也省得自己在這里擔心發愁睡不著覺,肯定是閨女出了什么事,要不她怎么說,說來話長呢?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想起這些天來的種種經歷,李老憨不敢往下想了。這時候李老憨又希望那個叫杏花的女孩說的李小芳不是自己閨女,那些女孩不是說了嗎,叫小芳的多了,是不是真名就難說了,還有那個看門的王老頭不是也說了么,李是個大姓,叫小芳的女孩又多,光他知道的叫李小芳的就有好幾個。讓李老憨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些女孩子為什么不用真名呢?她們的名字要么是父母起的,要么是父母請有文化的人起的,有什么不好?難道她們干的工作保密?
胡思亂想著,那些與李老憨睡在一起的飯店伙計這時候下班回來了,李老憨憋不住,就問他們那些飯店的女孩是干什么的?他們先是一愣,然后就笑李老憨老土,說連小姐都不知道,還出來混。李老憨說飯店里雇這么多小姐干什么?那些伙計就笑了,一個伙計說,沒有小姐生意會這么好么?你以為那些人光是為吃飯來的?另一個伙計說你從家里出來多久了,是不是憋不住了,要不要打一炮?李老憨聽了這話,就慢慢琢磨出了小姐的意思。李老憨心一沉,原來那些女孩都是做小姐的,那個叫杏花的女孩當然也是了,她說與小芳曾經同租過一個房間,這么說小芳也是小姐了?死妮子不聽話,念書沒念出什么名堂來,白花了不少錢,在家老老實實呆著又不肯,不叫你出來你非出來,出來能有什么好?他又想起了老芳,都是你做的好事!撮弄閨女出來打工,這回好了,好好的閨女讓你給毀啦!小芳,你要是真的當了小姐,天天陪那些臭男人,讓我找到了看不打斷你的腿。想到這里李老憨心里又一軟,小芳是個多好的閨女啊,一天到晚笑瞇瞇的,不管干活多累,只要是回到家一看到閨女的笑模樣,李老憨就不累了。真要是打斷閨女的腿能下得了手嗎?別說打斷閨女的腿,從小到大,除了那一次,李老憨一個小指頭都沒舍得碰過閨女。可是,現在她卻做出了這么丟人現眼的事,你說叫做爹的怎么辦?干脆打斷你的腿我也不活了。李老憨想著竟流出許多淚來。輾轉反側睡不著覺,他睡的那張床又是快散了架的,他一動彈床就嘎吱嘎吱響。一個小伙子把他從床上拖下來,非領李老憨去找小姐,還說不用李老憨掏錢,他請客,省得李老憨發燒睡不著,在這里翻來覆去弄得大伙也沒法睡。李老憨上了床就不敢再亂動彈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起了末,無處可去,還到大街上去溜達。
半上午李老憨蹬著三輪車去買菜,一個搞蔬菜批發的中年婦女人實在,菜也好,與李老憨熟了,李老憨每次買菜都到她那里去。她見了李老憨吃驚地說,大哥,一半天不見,你頭發怎么白了這么多?李老憨嘿嘿苦笑著,不知道怎么回答。中年婦女又說,出門在外,遇事想開點,如果我能幫忙的話大哥你千萬張嘴,別客氣。李老憨說著感謝的話,買好菜裝上車蹬起三輪回了飯店。
12、杏花講的故事
李老憨是個要面子的人,他想自己一個大老爺們,怎么好意思讓一個出來打工的女孩請吃飯?不管她那份工光彩不光彩,錢掙得都不容易,主意拿定就揣上錢早早地去找杏花。杏花倒準時,已經在那里等他了。他們來到一樓的大廳,李老憨惴惴不安,不知道這頓飯要花多少錢,按照他的想法,兩個人去街上一人一碗西北人做的拉面,又熱乎,又便宜,又實惠,但是既然杏花提出來到飯店吃,自己又有事求她,怎么好拒絕呢?
兩人坐下,杏花就把一個點菜本交給李老憨讓李老憨點菜,說,大爺您老別客氣,說起來小芳是個對我有過恩的人,你是她父親,也就給我自己的父親差不多,想吃什么盡管點。李老憨說,閨女好歹我也是個長輩,這頓飯我請,我不知道怎么點,也不知道你的口味還是你點吧,我沒啥挑揀的,什么都吃得下。杏花就笑笑,不再客氣,點了幾個菜,給李老憨要了一瓶半斤裝的河北衡水老白干,給自己要了一杯普洱茶。這一回李老憨不像上次楚天碧請他的時候肚子那么空,又是在晚輩面前,就拿捏著吃得很斯文。
吃著,杏花說,半年前了,那時候我還在這個飯店當服務員,小芳,對,她說她姓李也是服務員,還有一個服務員我們三人住一間宿舍,是個地下室。我們做服務員的瞧不起那些做小姐的,我們覺得她們掙的錢不干凈;那些做小姐的其實也瞧不起我們,我們一天工作十多個小時,掙的錢卻比那些做小姐的少多了。看著她們大把花錢,買高檔化妝品,買高檔衣服,做美容,拿著自己那點可憐的工資,我們也眼氣。大爺你想想,都是一樣的人,我們又不比她們少什么,為什么她們就比我們掙得多這么多啊?好幾次我對小芳說也想去做小姐,小芳勸住了我。
有一次我病了,發高燒,啥也不想吃,小芳妹妹對我可好了,我不吃飯她也不吃,我不能上班,她就請了假照顧我。我病了一個星期,她照顧了我一個星期,我們兩個人都被扣了一個星期的工錢。我不服氣,平時加班加點的,我們從來也沒計較過,病幾天就扣工錢也太不合理了,就去找大堂經理理論,大堂經理說嫌錢少,做小姐去啊!就是這句話,我辭了服務員做了小姐。不是我們賤,愿意伺候那些臭男人,服務員不也是伺候人的么?只要把握住自己,不做出格的事,就沒什么丟人的。做小姐不僅掙得多,還天天有人請吃飯,吃的比服務員好。后來我勸小芳也與我一起做小姐,她說啥也不干。不當服務員我就從飯店里搬出去住了,不過我經常到小芳宿舍找她玩,我去的時候發現有個男人經常在小芳屋里。沒人的時候我問小芳她是不是戀愛了,小芳沒說,但從她的表情里我知道肯定錯不了。我看著那個男人年齡不小了,沒40歲也差不了多少,就問小芳那個男人是干什么的,年齡多大了,小芳只說是個公司的老板,別的什么也不肯說。后來我聽說那個男人是個日本人,叫川本,在這里開了一間日本料理,日本老家有老婆也有孩子,我勸小芳離開他,小芳說已經沒辦法離開他了。我說你是不是懷孕了?小芳點了點頭,我說你打算給他把孩子生下來?小芳又點了點頭。,我知道完了,再勸也沒用了,女孩子要是動了真感情十輛火車也拉不回來,而吃虧的又總是女孩子。
找到她看我不打斷她的腿!李老憨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恨恨地說。
大爺您千萬可別,杏花說,小芳是個好女孩,其實有的時候我們也是身不由己,明明知道是火坑也要往里跳,比如說做小姐吧,再怎么說也清白不了,就是你是清白的人家也不這樣看你,我們也心有不甘啊,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這個世界到底是男人的世界。
后來呢?那個該死的丫頭去了哪里?李老憨問,
有一次我又去宿舍找小芳,她已經搬出去了,與小芳同屋的那個女孩說是那個日本男人幫她搬出去的,求了一輛奔馳呢。后來我就再也沒見到過她。我也打聽過,找過,可是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呢?
這時候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李老憨突然想起什么來說,閨女你說的這個小芳什么模樣,多高多胖,什么地方人?杏花說什么地方人我倒沒問,聽口音像是江西人,李老憨聽了心一沉,女孩接著說,個頭有1米63左右,胖乎乎的,愛笑,一笑臉上一對酒窩,挺可愛的,不然也不會被那個日本男人看上。
李老憨說,閨女你說她一笑臉上一對酒窩?杏花說對。李老憨笑了,說,錯了閨女,那不是俺閨女,俺閨女臉上沒有酒窩。李老憨要結賬,到底沒爭過杏花。
13、打工妹公寓
分手的時候,李老憨說,閨女你們住什么地方?杏花說我們住打工妹公寓,對,你有空可以到那里去看看,那里住的打工妹有七八百個,干啥的都有,還告訴了李老憨怎么走。
李老憨買了上午那趟菜就去了打工妹公寓,那是一座6層高的樓,像現代化養雞廠一樣一層一層地隔出許多房間,每一層樓上房間外面都萬國旗一樣晾著花花綠綠的衣服、三角褲、長筒襪、乳罩,還有嬰孩的尿片子。管理公寓的是個40歲左右的黑胖婦女,李老憨說來找閨女,黑胖婦女問他閨女叫什么名字,住幾號房間,李老憨說我要是知道還說是來找嗎?黑胖婦女說那你不能上去,我們這里有規定,社會治安不好,閑雜人員一律不準上去。李老憨在心里辯解道,我是來找閨女的,怎么成了閑雜人員?卻見那個黑胖婦女沖著樓上喊,李小芳——你老家來人啦!又對李老憨說,算你運氣好,今天星期天,出去的人不多。黑胖婦女的嗓門很大,她一連喊了好幾聲,不一會兒從樓上下來三個女孩,她們一個個頭發凌亂,睡眼惺忪,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有兩個女孩沒走到李老憨跟前就回去了,另一個女孩走到李老憨跟前說,大爺,你找李小芳?李老憨說是,閨女你認識她?女孩說,剛才那兩個女孩也叫李小芳,我們這里叫小芳的可多了,大爺你是什么地方的?李老憨說,江西井岡山。女孩說,大爺你跟我來吧。李老憨跟著女孩往前走,心想閨女真的就住在這里,這回真的找到了?由于一次次的失望,這一次李老憨再也不敢相信了,心里直打鼓。
上了四樓,女孩開了一個房間的門,招呼李老憨進去。房間很小,只能放開兩張床,一個兩抽桌。不見自己閨女,李老憨有點涼,心里卻疑惑著,難道是閨女去上班了?女孩讓李老憨在床上坐,給李老憨倒了一杯水,說大爺天冷你喝點熱水暖和暖和,然后就開始忙著洗菜做飯。李老憨幾次想開口問閨女去了什么地方,見那個女孩也不說話只顧忙手上的活,就沒好意思問。等了一會兒,李老憨實在忍不住了說,閨女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女孩說我叫張小芳,我們是老鄉,也是江西的。
一會兒,女孩把兩個菜端到桌子上,還有幾個熱好的饅頭。李老憨雖然餓了,但素昧平生的怎么好意思在這里吃飯呢,說閨女,怎么好麻煩你在你這里吃飯?張小芳說,大爺,我們是老鄉,你這么大老遠來了,吃頓飯還不是應該的嗎?可惜沒什么好吃的招待你。又說,我們江西的女孩一共四個人的,現在就剩下了我自己了,我也不想在這里干了正準備回家呢,說著女孩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起來。
女孩一哭,李老憨坐不住了,說閨女,別哭,有啥話你慢說,是不是遇到什么難處了?如果大爺能幫你決沒二話。張小芳說,我們四個女孩開始都在一個玩具廠上班,干了三個月,玩具廠倒閉,廠長跑了,我們一分錢也沒拿到,回家連路費也沒有,沒辦法我們就一起做了小姐。一天我們坐臺,來了三個貴州口音的男人,我們陪他們吃完飯,他們要帶我們去娛樂城,那天我感冒了不舒服就沒有去。回去后我就睡了,那三個女孩一夜沒回,后來就出事了,她們被人殺死在娛樂城的房間里,手機、首飾和身上帶的現金全都被搶走,到現在沒破案呢!我就是想等破了案再回去,也好對她們的父母有個交代。說著女孩又哭起來。
李老憨被女孩說的心里一抽一抽的,女孩哭了一會兒,李老憨緊張地說,閨女你說那三個女孩都是江西的,江西什么地方?你原來就認識她們?張小芳說了一個地方,卻不是井岡山,李老憨聽著也陌生。張小芳又說,怎么不認識呢,我們有三人是一個村的,還有一個是鄰村的,一個學校上的初中。聽女孩這樣說,李老憨才放了心,說閨女不是大爺我說你們,年紀輕輕的還是回家干點正經事,就是種地雖然累點苦點,但是個正經營生。地不哄人,你好好伺弄它,它也真心回報你,你出多少力,它也長多少莊稼。你們出來了知道父母有多操心不?這不我閨女出來一年多了,開始還給家去了兩封信,后來就斷了,我出來找她快一個月了,到哪里去找呢?你還是趕快回家吧,省得讓父母擔心,我要不是找閨女就帶你一塊走。女孩點點頭說,大爺你放心吧我這就回去。
李老憨走出打工妹公寓樓,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茫然。
14、忍痛辭職
半下午李老憨還去農貿市場買菜,買回菜來卸了車,心里頭陰雨連綿,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不覺走進了晚報社。今天是個星期天,報社沒什么人,楚天碧卻在,李老憨就向他說了這幾天遇到和聽到的事情。楚天碧說,自從我寫你的那篇報道見報后,電視、報紙、雜志,又先后對你進行了多次報道,如果小芳還在深圳的話,應該能得到你來找她的消息,直到現在她也沒出現,我分析有幾種可能,一個可能是離開了深圳,一個女孩子出來闖蕩,很容易遇到麻煩,為了躲避可能會采取這種方式。二一個可能是被人包養,在深圳有幾個富人居住區,住著不少被人包養的女孩,這些包養女孩的男人有臺灣、日本、香港的商人,也有內地的私人企業家,那些女孩被人包養后,就基本失去了人身自由,她們往往深居簡出,就是知道你來找她,也不一定有機會出來找你;還有一種可能,也是最壞的可能,就是小芳現在境遇不好,比如說被逼或者受騙懷了孕,甚至有了孩子,覺得丟臉,不愿見你。楚天碧的分析李老憨感到很有道理卻又不愿接受,因為不管是哪種情況,他都會無法找到閨女,甚至會永遠失去閨女。想到會永遠失去閨女,李老憨一下子控制不住了自己,一種被壓抑了很久的委屈、悲哀、傷痛,大河決口一樣從李老憨胸中奔涌出來,李老憨哭得很痛,也哭得很奔放,沒遮沒攔。楚天碧沒有勸阻,而是就讓他那樣哭,因為他知道這種感情在老人心里壓抑得時間太長了,只有釋放出來才能緩解老人的惡劣情緒。
李老憨哭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這是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他面對的不是老芳,而是一個記者,一個讓他感到高山仰止的記者,就收住自己的情緒,不好意思地說,記者同志,你看我,這是怎么了,一把年紀啦,怎么像個孩子似的,丟人,真是丟人。想起老芳,李老憨又想起了李春波,不知道他還在家里住著沒有,這回走得匆忙沒有好好招待,心中甚是過意不去,李老憨從心里感謝李春波,如果不是李春波老芳會嫁給自己么,說不定自己真的要打一輩子光棍呢。正想著,楚天碧的手機響了,一會他關了手機對李老憨說,有個日本人請我吃日本料理,又說他是我們報紙的廣告客戶,已經到了,大爺你來趟深圳不容易,今天晚上跟我一塊去吧。說著那個日本人已經進來了,楚天碧就指著李老憨對那個日本人介紹說,我的一個農民朋友,又對李老憨說,日本朋友川本。川本看了一眼李老憨,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川本,這個名字怎么這么耳熟?李老憨想起了杏花給他講的那個故事,立刻明白了川本是個什么樣的人,心想早年你們小日本禍害我們中國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惜我沒早出生幾年,要不說啥我也要參加八路軍,殺死幾個小鬼子,現在你們又來中日友好了,那個被禍害的女孩雖然不是小芳,但也是小芳的姐妹,就恨得矛癢癢的,不知不覺對著川本吐了口吐沫。李老憨的這一舉動有點出乎楚天碧的意料,不得不為他掩飾,于是對川本說,我的這位朋友感冒了,請不必介意。川本伸出兩只戴著雪白手套的手,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李老憨不想在這里再呆下去了,他覺得要是自己再呆下去,說不定會給川本幾個耳光,就說自己晚上還有事,不能奉陪,辭別了楚天碧。
走出晚報大樓,李老憨看見樓下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心想剛才我來的時候還一輛車沒有,這輛車肯定是川本的,就朝著川本的車狠狠吐了一口吐沫,還不解氣,看見報社門口有個“非本單位車輛禁止入內”的牌子,用手拿起來試試,感覺有點分量,像是個鐵家伙,就舉起來向著川本的汽車扔過去,然后拔腿就跑,只聽得身后稀里嘩啦一陣響,李老憨聽了心里痛快得不得了。跑了一會兒,見不會有不良后果發生,才放慢腳步,慢慢走回酒店自己的住處。
李老憨左思右想,幾乎一夜沒睡,決定辭掉這個不錯的工作,去找閨女,因為他想自己有了這份工作也就等于栓住了手腳,活動范圍畢竟有限,只有辭掉工作,才能擴大尋找范圍。李老憨從感情上雖然不想承認,但他還是無法排除閨女現在做了小姐,一想到這個,李老憨心里就一陣貓抓似地疼,做了小姐就不會有個好,不僅毀了自己的一身清白,還有可能像那幾個女孩一樣遭遇不測,這就更要趕快把閨女找回來,他打算辭掉工作后,一個飯店一個飯店去找,就是把全深圳的飯店都找遍也要找到閨女。主意拿定,李老憨第二天就辭職從飯店搬了出來。
15、包裝
李老憨剛出飯店,就聽見有人喊,一回頭見是楚天碧,心里頭正沒著沒落,見了楚天碧就像見到了多年的老朋友,覺得比親人還親。李老憨向楚天碧訴說了自己的打算,楚天碧說也只有這樣了,只是你不能再睡火車站了,天實在太冷了。李老憨答應著,楚天碧說現在正好有個掙錢的機會,我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的,有了錢你就可以放心住旅館了。李老憨說,天真地冷了,我想快點找到閨女回去,不想再打工了,打了工就絆住了手腳,哪里也去不了啦。楚天碧說,別的工可以不打,這一次你無論如何也要干,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說不定你也會像李春波一樣一夜名聞天下呢。越聽越糊涂,李老憨要問楚天碧到底是干什么,楚天碧說快跟我走吧,人家都等著你呢。
李老憨上了楚天碧叫的出租車,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一個臨街的門臉前,李老憨看門楣上的牌子好像是個廣告公司。下了車,楚天碧說你現在成了名人,廣告公司要請你做個廣告,做好了答應給你5000塊錢。做廣告李老憨是知道的,電視上天天都有,都快煩死他了,尤其是那些電視連續劇里插播的廣告,有的時候真叫人忍無可忍。他們村在村村通工程中剛剛受益,李老憨也買了一臺電視機,他知道有個演小品的趙本山,還有一個演電影的鞏莉,都經常做廣告,做牙膏廣告的咧嘴笑笑,露出兩排白牙,做洗發用品廣告的,頭發像黑緞子似的在電視上甩來甩去,做藥品廣告的,要反復說這藥效果多好,人在電視里一閃,也就三五秒鐘,一抹搭眼的工夫,就掙這么多錢?李老憨不敢相信,打死他也不信。進了廣告公司,楚天碧對一個留寸頭穿西裝的30多歲男人說,熊總這就是小芳的丈夫,《小芳》這首歌唱遍了大江南北,讓小芳的丈夫做這個廣告真是太妙了,效果肯定好,現在小芳的丈夫在深圳也出了名,大人孩子沒有不知道的。熊總向李老憨笑了笑,對一個20多歲的小伙子說,去給他理理發,換換衣服。李老憨想這做廣告還要換衣服啊?我可沒錢買,正不知道該如何行動,楚天碧說你跟這個小伙子去就是了,一切都不用你管,李老憨就跟著那個小伙子往外走。他們先來到一個理發店,小伙子說你進去理理發,李老憨就進去理發,理發師傅問他你留個什么發型?李老憨說胡子要刮干凈,頭發短點就行,又說現在天冷了也不能留得太短。理完發出來,他們又來到一個洗浴城,小伙子說你進去洗個澡,李老憨就去洗澡,服務生問他捶背么?要小姐按摩嗎?李老憨說我只洗澡。洗完澡出來李老憨要穿衣服,領他來的小伙子說,你這些破衣服還不快扔了,換新的,換新的,說著抱過一堆新衣服來,襯衣內褲,毛衣毛褲,還有西裝領帶,腰帶,皮鞋。看著這堆新衣服李老憨不知道從哪·一件穿起,其實是他從內心里覺得這些東西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勞動所得,所以有一種本能的排斥。領他來的小伙子見他磨磨蹭蹭,親自動手幫李老憨穿戴起來。原來的衣服李老憨沒舍得扔,被他裹成一團抱在懷里。
洗浴城的門廳里有一面大鏡子,從那里走過的時候李老憨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好像一夜之間換了個人,連自己都不認識了,心想如果穿這身衣服回到家,老芳肯定把自己當成一個干部,又想,自己一點也不比李春波那小子差,老芳嫁給自己根本用不著后悔。心里得意著回到廣告公司,熊總對李老憨上下看了看說,不行不行,這哪里像小芳的丈夫?說是個鄉鎮干部還差不多,楚天碧也說,這一打扮市民根本認不出他是誰了,如果不知道他是小芳的丈夫,也就失去了讓他做廣告的意義。一個被稱做是廣告策劃人的小伙子說,那就還換上他原來的衣服。李老憨這一次手腳麻利,很快就脫下西裝,換上了自己的舊衣服,熊總不知從什么地方找來一條白毛巾讓李老憨纏在頭上,李老憨纏好后,熊總說這才像個江西老表嘛。
化妝師,來給他化化妝,熊總說。一個女子應聲跑過來,把李老憨按在一把椅子上,拿出許多顏料和各種各樣的毛筆在李老憨臉上亂涂,涂了一陣又擦了,然后再涂,涂了再擦,擦了再涂,好不容易化完妝,那女子拿面鏡子讓李老憨看里面的自己,李老憨見自己面色紅潤,精神煥發,比當年跟老芳結婚的時候還年輕,忍不住咧開嘴笑啦。
16、逃離
一群人來到廣告拍攝現場,背景是用電腦制作的一片高樓大廈,廣告策劃人對李老憨說,我們這個廣告是為一家藥品公司做的,宣傳一種男人用的藥,為了讓你做這個廣告,專門注冊了小芳牌商標。廣告策劃是這樣的:李老憨站在一片高樓大廈前,左手拿著那種藥,右手樹起一根大拇指說,小芳牌偉哥,夜夜好生活。廣告策劃人說,這個廣告不僅要制作成大型戶外廣告,還要上電視,讓全市全省全國電視觀眾都能看到。接著他向李老憨交代說,你現在不要把自己當成是一個到城里找閨女的鄉下農民,要有點帝王之氣,帝王你知道吧?就是皇帝,你想不想當皇帝呢?當了皇帝你不僅可以威臨天下,還可以想娶多少老婆就娶多少老婆,你現在就開始想,你就是皇帝,身穿皇袍玉帶,后宮佳麗三千,任你馳騁……繼續往下想,現在夜宴剛剛結束,你喝的是鹿血酒,吃的是匈奴進貢的紅燒熊掌,戲子大臣已經退下去了,到了你選擇后宮的時候了,今天晚上你打算去哪個妃子那里過夜?李老憨似乎明白廣告策劃人說的什么,又好像不明白,他感覺有點像娶小芳的那個晚上,有點激動,也有點發傻,不自在,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行,不行,廣告策劃人說,我說了半天,你怎么一點反映也沒有?還像個來城里找閨女的鄉下農民,重新開始,現在醞釀感情啊,好,開始,你現在就開始想,你就是皇帝,身穿皇袍玉帶,后宮佳麗三千,任你馳騁……繼續往下想,現征剛剛結束夜宴,你喝的是鹿血酒,吃的是匈奴進貢的紅燒熊掌,這些可都是壯陽的,戲子大臣已經退下去了,是你選擇后宮的時候了,你打算去哪個妃子那里過夜?
李老憨暈暈乎乎,迷迷瞪瞪,他不知道皇帝是個什么樣子,也不知道喝了鹿血酒吃了匈奴進貢的紅燒熊掌是什么感覺,皇帝后宮佳麗三千他倒是聽說過,但是他知道那是占著茅坑不屙屎,浪費人家閨女青春,現在讓他想自己當了皇帝,他想不出來。那些攝影師、攝像師本來已經做好了拍攝準備,見李老憨一臉困難狀,只好作罷。廣告策劃人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有人出主意說,一個農民你突然讓他做了皇帝,坐飛船都沒這么快,他怎么想象得出來?還是實際一點,他不曾經是個老光棍嗎?當了40年的光棍,你讓他想現在要做新郎了,新娘就是他不知道在夢里想了多少回的小芳,現在天黑了,鬧新房的人已經散去,小芳正在洞房里等他,他馬上就要入洞房了。
對,對,對,熊總說,這主意好,再試試。楚天碧也說,這辦法可行。
廣告策劃人給了李老憨一個小紙盒,說,這就是我們這次要做的藥品廣告,你拿著先試一下。這時候燈光又一次打亮了,攝影師、攝像師也都作好了準備。李老憨看看手里的藥,見上面畫著一對半裸的男女,正在那里顛鸞倒鳳,想起廣告策劃人的話,什么男人用的,什么帝王之氣,什么入洞房,李老憨突然明白這藥是干什么用的了,像燙了手似地李老憨把那盒藥扔到地上說,不拍啦,我不拍啦!說著就往外跑,策劃人一把拉住他說,怎么了?怎么說不拍就不拍了?李老憨只搖頭說不出話來。
熊總走過來說,錢的事好商量,只要你把這個廣告拍好,想要多少錢你說個數。李老憨說給多少錢我也不拍。楚天碧也過來勸李老憨說,就是經常拍廣告的人,也要重復好多次才能拍成功,你只要再堅持一下就會好的。李老憨說,你不用說了,反正我是不拍了,說著就逃離了拍攝現場。
路上李老憨撿了個手機,按哪里都沒反應,就到一個修理店去修,人家看了告訴他說手機是好的只是少了一張什么卡,李老憨問人家買一張卡多少錢,人家說有貴的有便宜的,李老憨就花30塊錢買了一張卡。
17、茶樓
一場持續的北風加快了冬的步伐,天一日比一日冷了,辭了職就等于失去了一個溫暖的窩,深圳的冬天雖然不如江西冷,但是夜里睡火車站或者公園什么的已經無法堅持了,李老憨從家里出來的時候帶了2000多塊錢,楚天碧給了他300,在飯店當了半個月采買掙了300,這些錢除去來的時候買車票,這些天吃些簡單的飯食花了一些外,其余的錢李老憨還沒舍得用。為了找閨女,現在只好花錢住旅館了。李老憨知道地下室便宜,因此專找地下室住,那些地下室一般都是大通鋪,十幾個甚至更多的人住在一起,他們有做小買賣的,有蹬三輪在火車站汽車站給人家運貨的,有算命的,有擦皮鞋的,每天晚上回來,他們不是一個個累得臭死,就是被劣質燒酒燒得不省人事,躺下很快就睡了過去,只有李老憨躺下了卻睡不著。住地下室的人大都出的是苦力,掙的是血汗錢,但李老憨還是很羨慕他們,因為在這里住的人多少都有收入,只有他李老憨光花不掙,所以他在這里每住一天都十分心疼。心疼歸心疼,但李老憨對拒絕拍那個什么小芳牌的性藥廣告一點也不后悔,糟蹋人么這不是,想起這事來李老憨還忿忿不平,還有那個記者楚天碧,多好的一個人啊,有才,實在,怎么與這些人攪到一起去了?
通過觀察李老憨發現,那些在飯店、茶樓做小姐的,每天兩次,中午10點多、晚上5點多從住處出來上班,她們都是坐出租車來,下了車就進了飯店或者茶樓,根本沒機會與她們搭話,再說自己這身打扮她們也不一定理自己。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每天這兩個時間在飯店、茶樓門前等。現在住了旅館,雖然每天只有15塊錢,但對李老憨來說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因此他在吃飯上更加節省,有時候一天只吃兩頓飯。一天5點多鐘李老憨來到一茶樓,茶樓門前有兩個石獅子,李老憨就坐在西邊的一個石獅子前,這里既背風,還能享受到落日的最后余輝。誰知他剛坐下,一個身穿灰色警服的小伙子就過來了,吆喝說,要飯的走走走,別在這里礙事。李老憨生氣了說,你說誰是要飯的?小伙子說你不是要飯的還是個大款?李老憨說我是個農民,種地的,也是管你們這些城里人吃喝的,沒有我們農民種地,你們喝西北風去!說完了連李老憨自己都吃一驚,不知自己哪里來的這么大勇氣。
小伙子笑了,說口氣不小,就算你不是要飯的也不能在我們這里坐著,我也不管你是干什么的還是走吧。李老憨正打算離開,到遠一點的地方去候著,忽然看見來了一輛出租車,車上下來三個女孩,其中一個好像就是閨女小芳。李老憨怕弄錯了揉了揉眼,再看那個女孩時,那個女孩已經向前走了,只留給他一個后背,不管三七二十一,李老憨大喊,閨女——小芳——
那三個女孩回頭看看,這一看,李老憨覺得那個女孩像閨女又不太像,不說別的,閨女與她娘年輕時候一樣,留的是兩個長辮子,這個女孩把頭發燙成鳥巢似的一團,染得黃不黃紅不紅,但李老憨還是覺得這個女孩什么地方有點像閨女小芳。三個女孩回頭看了李老憨一眼,就毫不遲疑地走了。李老憨以為可能是閨女沒認出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就追,但那三個女孩很快就消失在旋轉玻璃門里了。李老憨才跑了幾步就被剛才那個小伙子攔住了,說干什么干什么?這里也是你能進的么?李老憨想說剛才那個女孩是我閨女,我就是來找她的,又覺得丟人,老臉沒地方擱,不說又的確沒有進去的理由。心想也罷,我就在這守著,看你還出不出來,就是等到天亮我也不會離開。
這時候茶樓大廳的音響里李春波在唱: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走過的路,衷心祝福你好姑娘,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走過的路你站在小河旁……
李老憨聽著一串熱淚流下來,在心里說,老芳對不住你,閨女還沒找到。又說,李春波你小子不用唱,雖然我們都姓李,但閨女小芳與你沒什么關系。
18、人海茫茫
茶樓門前是個停車場,停車場上有四根高高的燈柱,把整個停車場照得比白天還亮,但是由于距離遠,如果那些女孩一出門就上車,李老憨還是無法看清她們的面目。靈機一動,李老憨狠狠心買了兩盒紅塔山,兩個門衛每人送了一盒,他沒說找閨女,而是說在這里等個人,又說我就站在石獅子一側,能看到從門里出來的人就行了,時間不會太長,他出來我跟他說句話就走,他想能糊弄一會兒是一會兒,那兩個門衛沒再反對。
時間不長,也就一袋煙的工夫吧,就有女孩從茶樓里出來了,然后她們或跟著客人上了出租車,或上了客人自己開的車,那些客人中分明有與中國人不一樣的異類。李老憨真想對他們呸上一口,“他們”既包括那些客人也包括那些女孩,但是李老憨還是忍住了。李老憨在大腦里一遍一遍地模擬著閨女從里面走出來,他如何上前一把抓住她,大聲呵斥說,走,跟我回家!閨女要是不聽話,這一次李老憨可不會再手軟了,閨女要是跟著客人出來的,誰要是敢阻攔他,他就跟誰拼命。他像過電影一樣,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得十分激動,當想到有人阻攔他,他欲上前拼命的時候,競嘴唇哆嗦,渾身顫抖。
夜越來越深了,一個門衛走過來說,10點多了你等的人還沒出來?李老憨說快了,應該快了吧?那個門衛大概看出李老憨沒有什么惡意,就沒再管他。又過了一會兒,陸續出來不少女孩,她們出來后大多是三三兩兩打的走的,李老憨沒看到那個像自己閨女的女孩。李老憨不死心,他想等到所有的客人走盡,茶樓關門,只有這樣才放心。
后來等得實在心焦,李老憨想起了他撿的那個手機就從懷里摸出來,開了電門,按照李春波給他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不一會兒就聽到了李春波喂喂的聲音,李老憨興奮得一張臉通紅,大聲喊,我是李老憨。李春波愣了一下說,哦,哦,閨女找到了嗎?我有個記者朋友叫楚天碧,我給他打了電話,你可以找他幫忙。李老憨說我見到他了,他是個好人,可是閨女還沒找到。李老憨不知為什么一下子控制不住了自己,對著電話嗚嗚哭起來,不知哭了多久,電話斷了,他想再撥過去,手機沒電了。
又過了很長時間,李老憨估摸怎么也有12點了,但是大街上依然人來車往,像趕大集,好不熱鬧。李老憨納悶,這城里人怎么個個都是夜貓子,這么晚了還不睡覺?李老憨凍得開始有點發抖,掏出從家里帶的煙來吸了一支,李老憨吸得很節省,他知道吸一支就少一支,他想盡可能少花帶在身上的錢,窮家富路,離家千里迢迢,誰知道會發生什么呢?只有錢才是他的保障。后來冷得實在忍不住了,他只好不停地輕輕跺著腳。
這期間又陸續出來一些女孩和客人,那些停在茶樓門前的小車越來越少了,停車場變得空空蕩蕩。不一會兒又出來幾個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一個門衛走過來對李老憨說,兩點了,我們要關門了。這時候鬧鬧哄哄地從旋轉玻璃門里出來一群男女,都穿著工作服,像是這個茶樓的工作和服務人員,他們有騎自行車的有騎摩托車的,只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人都消失在燈火通明大街上的茫茫人海里。
下雨了,冰冷的雨在路燈的光線里如一根一根的銀線,李老憨忽然想起一個謎語:千條線萬條線,落到河里都不見。謎底是小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