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父親老早就離開了祖籍,他在錦州結婚,于沈陽有了我,后又舉家遷遼西。
那時候,我很小,沒有玩伴兒,家里來了客人就不讓走,抱著人家大腿哭。
長大了,總是有些莫名的情懷在心里滋生。
譬如,我不知道該怎樣去懷戀老家,卻總是懷戀我生命過程中記得的一些人。
我懷戀誰呢!
竟然有兩個不知道名字的過路人,藏在我的心靈深處。
那天,騎著自行車帶著4歲的女兒從一個大高坡上往橋下沖,猛然發現對面坡上有人沖過來。狹路相逢,后果難料,更何況我慌了,車把已經不聽使喚。就在此時,先沖向橋下的那個人把雙腳毅然扎入地面水中,并讓自行車靠向橋墩,這邊的路被他讓得寬寬,我和死死拽著我衣服的女兒嚎叫著呼嘯而過,停下來回頭望時,他正抬起雙腳,踏動自行車,水滴滴嗒嗒地從他的布鞋上往下流,那個背影和交叉而過時瞥見的眼神深深烙進了心里,那是一道淳樸農民沉穩而厚道的目光。
類似的情景在10多年后重現。途經一個被挖斷的公路,高高的“土丘”只有幾個腳窩可攀,自行車到此進退兩難,正干活的青年農民工跑下來,幫我扛起自行車踩著那幾個腳窩像演雜技一樣攀了上去,車子往高崗上一停,又伸出手來把我拽了上去。我仍然記住了他紅黑的臉膛上,往下淌的汗。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我不知道心靈深處記住的這兩位路遇之人為何出門在外。但我想,我們怎樣出行、為何出行,都不如農民、農民工的出行簡單卻辛苦,然而他們會為一個孩子和孩子的母親把鞋插在水里,會為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搭一把手。#8226;#8226;#8226;#8226;#8226;
我們都在路上,我們不能沒有良知。羅曼羅蘭說:“清白的良心是一個溫柔的枕頭”。
不管你身在何方,當夜幕降臨、萬籟俱寂,你難道不需要這樣一個枕頭嗎?
因此,出門在外,與人相處,你千萬別擺自己的身份。
我女兒的一位高中老師,學生都喜歡她,不僅因為她是省級優秀語文教師,教學水平很高,還因為她小時候經歷過唐山大地震,言談話語間的人生境界很高。她告訴她的學生:“當你人生的路很順暢,而別人遭遇煩惱時,你要伸出援助之手,最起碼去傾聽。”
三人行,不僅必有我師,而且,真正的我師一定是尊重別人感情的人。
日本歌舞伎大師勘彌,扮演古代一位徒步旅行的百姓,在他即將上場的關頭,一個門生忙喊:“師傅,您的草鞋帶子松了!”
勘彌馬上向門生說:“謝謝你。”又蹲下來,系緊鞋帶。他走到舞臺入口處,確認那門生看不見了,又把剛才系緊的鞋帶弄松——他需要這個鞋上的細節表現行者的旅途狀態。戲謝幕后,觀察到全過程的記者對勘彌說:“您該當場教這個門生,他還不懂演戲的真諦”,勘彌說:“要教門生演戲學問的機會很多。而今天要緊的是,必須以感謝的心去接受別人的好心和親切,懂得回報門生的關懷比演戲更重要。”
人在旅途,都是征人,本來就沒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分。切記,我們需要那樣一個溫柔的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