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穿暖,是人類生存最基本的需求。如今生活好了,吃穿都不愁了,但一種食物是否真正稱得上是美食,那就因人而異了。所謂“饑了香,飽了臭”,在今天看來都算不上什么美食。但當年我們把這些在今天看來再平常不過的食物都吃出了美味,吃出了好的心情,吃出了智慧。
在那半年糠菜半年糧的艱苦歲月里,對于我們這些鄉下窮孩子來說,沒有“美食”這個概念。對于一種食物,我們只知道好不好吃,有沒有營養。其實,對營養我們也知之甚少,那時在我們的心里最有營養的食物是雞蛋,因為那些生完孩子后的婦女就靠這雞蛋煮紅糖來補身子。但有一次,我在無意中知道,1963年母親生我的時候,竟然沒有吃到一個雞蛋,嚴重貧血的母親營養不良,我也因此沒有吃到母親的一滴奶水。那是在中國遭遇三年嚴重自然災害的時候,全國許多地方都出現了餓死人的現象,父親和母親為了養活我,自己吃紅薯藤、蘿卜櫻充饑,把為數不多的米熬粥給我喝。這讓我心情沉重,刻骨銘心,在心里發狠這輩子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一定要對得起自己的生身父母。別人都喜歡過生日,可我是堅決不過生日的。見過生孩子的人都知道,生產不僅痛苦,且有生命之虞,每個人的生日其實也就是母難日,我們理應多些感恩之心。
我們小時候的美食,是早晨睡醒之后,父親到河邊挑水時摘回來的一串串紅彤彤的櫻桃,用帽子兜著。一聽說有櫻桃吃,我們就不睡懶覺了,一個鯉魚翻身從鋪里躥出來,不洗臉就搶著把一帽子櫻桃吃了個精光。
我們小時候的美食,是母親到秧田里拔秧苗時從田埂上摘回來的那些酸酸甜甜的黑刺果、黃刺果、蛇飯果,用手帕包好拿到學校里去吃,引來了同學們一臉羨慕的目光。要好的伙伴,我就得意地每人發三五顆給他,看不順眼的就站一邊去。那種豪爽,就像今天你有錢了請人吃飯一樣,很有面子,還籠絡了人心。
我們小時候的美食,是母親到供銷社交完農副產品后買回來的一包糖果或半斤餅干,這兩種食物在那個年代有點金貴,必須憑糖票和糧票去買。這種精致的食物我們是舍不得給人吃的,而是自己藏著偷偷吃,隔幾天才舍得吃一顆。
我們小時候的美食,是一根不起眼的冰棒。冰棒這種東西,我稀罕了好多年,但一直到我十五六歲的時候,也沒吃到過一根。有一次母親到牟定縣城趕街,回來時花3分錢買了一根淡黃色的冰棒藏在籃子里,可縣城離我家有30里,待母親翻山越嶺走完這30里路回到家時,冰棒早已化成水不見了蹤影。
在牟定二中讀中學的時候,因家境貧困,父母無力給我更多的錢,少得可憐的生活費不到10天就捉襟見肘。我不敢買1份菜吃,更不要說是吃肉了,常常是1碗飯泡點開水下肚了事。青春期的我已有了些自尊,還有點愛面子,生怕時間長了被同學們知道后議論我,笑話我,瞧不起我,心里覺得十分的苦惱。有一個星期回家的時候,我就與在院子里做木活的父親說了,父親當時一言不發,只顧埋著頭做他的木活。家中的情況我也知道,奶奶有病得天天吃藥,父親實在是勻不出更多的錢給我,懂事的我也沒有再與父母多說。第二天我走的時候,母親烙了兩大個麥粑粑給我,還炒了一些苞谷籽,煮了5個咸鴨蛋放在我的包袱里。父親背上包袱,臉上有了些笑意,說是要送送我。他一直把我送到了村外很遠的地方,才拿出一個裝藥的玻璃瓶給我,有些狡黠地說,瓶里面是鹽巴,等鴨蛋吃完后,把鹽巴倒在鴨蛋里……就這樣,每當吃飯的時候,我就拿個母親腌給我的咸鴨蛋,一個人蹲在高高的土坎上,高高興興地一邊吃飯一邊用筷子掏“咸鴨蛋”吃,每頓飯都是如此。同學們驚訝我家的鴨子竟能下那么多的鴨蛋,以至我天天都有鴨蛋吃,對我羨慕不已。我老是躲著他們吃飯,有些神神秘秘的樣子,他們總認為是我小氣,生怕他們來吃我的“咸鴨蛋”。直到1997年在一次同學聚會上,有同學開玩笑地提起當年的這段往事,我才向他們道出實情:我吃的不是咸鴨蛋,而是蘸裝在鴨蛋殼里的鹽巴下飯吃。想到當年惹得同學們眼熱嘴饞的“咸鴨蛋”竟是如此情景,大家都感動不已,覺得我的父親有些心智,使我避免了許多難堪、無奈的場景,又維護了我的尊嚴。我講起當年這件事的時候,也不再難為情,言語中充滿了自豪。
在我的孩提時代,我們缺吃缺穿,但唯獨不缺父愛母愛。愛就像一縷陽光,一絲雨露,溫暖和滋潤著我們幼小的心田;愛更像一碗味道鮮美的心靈雞湯,營養著我們的人生世界。唯有愛,讓我們的頭腦充滿了智慧;唯有愛,讓我們渾身充滿了力量。愛,既平凡又偉大,愛,是天下最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