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車易位

2007年12月10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宣布支持政府第一副總理梅德韋杰夫為下屆總統候選人，舉國關注的大選至此不再有懸念。形式上梅德韋杰夫是由“統一俄羅斯”黨、“公正俄羅斯黨”、“農業黨”和“公民力量”四個政黨聯合推薦的，實質上他是普京多年栽培的第一“接班人”。由于“統一俄羅斯”黨和“公正俄羅斯黨”被稱為兩大政權黨，而且在新一屆議會選舉中大獲全勝，共獲得了72％的選票，占有353席(總席位450)的絕對多數，梅德韋杰夫將沒有懸念地贏得3月份的總統大選。

梅德韋杰夫其人其事

梅德韋杰夫于1965年9月14日出生在列寧格勒的一個教授之家。1987年畢業于列寧格勒國立大學法學系，普京的恩師索布恰克就曾在該系任教。和普京一樣，他也得益于索布恰克而走上仕途：1989年擔任索布恰克競選蘇聯人大代表的顧問，1991年在普京領導下的圣彼得堡外事委員會工作。這就是普京所說的“與之相知十七年”的開始。此后的近十年里，他同時涉足“官、學、商”三條道路：1994年至1996年普京任圣彼得堡副市長期間擔任其顧問；在圣彼得堡大學講授民法學；擔任“布拉茨基林業公司”董事會成員。

1999年12月31日普京被葉利欽指定為代總統的這一天也成為梅德韋杰夫的人生轉折點。他在當天就被普京任命為總統辦公廳副主任，領導總統競選班子。在鼎力協助普京成功競選后，他備受重用：2000年6月被提升為總統辦公廳第一副主任，并取代切爾諾梅爾金一躍成為“天然氣工業總公司”經理委員會主席。接著他取代葉利欽的“大管家”沃羅申成為總統辦公室主任(2003年10月)。2005年11月14被普京“空降”為第一副總理，主管“國家優先發展項目”。從此，梅德韋杰夫從神秘的“大內”一躍而出，以欽定“接班人”的形象展現在公眾視野中。

“國家優先發展項目”是俄羅斯獨立以來規模最龐大的一項社會發展規劃，涉及“醫療、教育、住房、農業”四大領域，可以說是為未來接班人量身定做而成。梅德韋杰夫不負眾望，工作成績突出，在兩年的時間里，政府用于優先項目的資金高達4000多億盧布。得益于優先項目，俄羅斯的出生率增加了8％，自然死亡率下降兩倍。其中，“親屬”計劃覆蓋92％的產婦，為130萬婦女、30萬兒童提供了醫療保障。在教育領域，57所高等院校、6000所中學得到資助，全俄所有中小學生都實現了互聯網計劃，為農村中小學提供了近7000輛校車。在住房領域，2007年新建住房600萬平方米，發放住房抵押貸款4000億盧布，一次性投資2500億盧布設立危房改造基金，這一數目超過了過去歷年總和。據統計，2004年只有9％的家庭有能力購買住房，2007年這一比例提高到了20％。在農業領域，政府投資增加了9倍，改造并新建了2140個畜牧場，畜禽肉類產量增加了一百萬噸，奶類產量增加了130萬噸。政府還計劃2010年前對農業領域的總投資達到5500億盧布。優先項目從根本上解決了20世紀90年代大動蕩時期的社會貧困面貌，居民生活水平迅速提高，社會逐漸恢復了對國家權力的認可和信任。

由于梅德韋杰夫主管的是關系社會民生的龐大項目，所以他贏得了較好的口碑，給公眾留下了“親民”形象。作為普京政策的忠實執行者，他一向以低調的中立面目出現，在政府中屬于溫和自由經濟主義者，與克里姆林宮詭異莫測的權力斗爭保持一定距離，這使他樹敵較少，得到了廣泛認可。目前，各主要政治力量都已經公開宣布支持他為總統候選人。“俄共”、“自由民主黨”等反對派也對其個人予以肯定。梅德韋杰夫“接班”也給經濟和商業領域來到了積極效應。俄“天然氣工業總公司”的股票在他被宣布為總統候選人的幾分鐘之內漲了3％，股市也一度攀升至歷史最高點。

西方國家也對梅德韋杰夫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肯定。美國政府一改長期批評普京的態度，僅做了此事“屬于俄羅斯內部事務”的簡短聲明。英國《金融時報》發表了“梅德韋杰夫的自由主義一西方的好消息”的正面評論。梅德韋杰夫能獲得國內外的一致認同，除了總統青睞、出色的政績之外，也與其較為鮮明的政治理念有關系。在普京“國家主義”的執政底色下，他頗具自由主義思想。比如他對“主權民主”就有自己的獨特看法：“我認為，‘主權民主’遠非一個理想的術語，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真正的民主，或者更簡單地說，是在國家主權完全存在的前提下的民主。如果把‘民主’前面加之什么定語，則就會產生一種怪味，并導致一種歧義，終究還是在說一些其他的、非傳統意義上的民主。民主和國家主權應該并存，但一方不能抑制另一方。如果談到國家體制、國家形態、政體形式，則民主絕對是最根本的東西。它可以而且只能是獨裁和專政體制的對立面。”

王車易位

梅德韋杰夫的接班之路并非一帆風順，就外界觀察而言，經歷過三次“危機”。首先是來自另一普京親信伊萬諾夫的有力競爭。在他任第一副總理的當天，普京也將時任國防部長的伊萬諾夫提升為副總理，和梅德韋杰夫形成“雙接班”格局。2007年2月，伊萬諾夫繼續被提升為第一副總理，而且排名位于梅德韋杰夫之前，這使他的民意支持率一度超過梅德韋杰夫。8月9日德國“Stern”雜志記者曾就此向他提問“如何評價他的當前民意調查低于另一接班競爭對手伊萬諾夫”，梅德韋杰夫對此低調視之，他說：“我更關心人民如何評價我的工作”。

第二次是在9月份普京突然解散政府期間。聯邦金融監察局局長祖布科夫被連升三級一躍超過梅德韋杰夫和伊萬諾夫，成為新總理。由于祖布科夫已經66歲，是“過渡性總統”的最佳人選，從而成為兩人的有力競爭對手。統計顯示，在一個月內，就已經有19％的被調查選民愿意支持祖布科夫為下屆總統。普京大選前臨陣換將給外界造成了“雙接班”方案夭折的跡象，普京籌劃“離任留權”的心思初顯端倪。

最后一次是在10月份普京宣布領導“統一俄羅斯”黨參加議會大選期間。此時，外界已經清楚，普京將通過社會支持、政權黨及其控制的議會轉而成為“國家領袖”，繼續掌握國家大權。未來總統的姓名已經不太重要，分析家不再熱衷于揭曉謎底，“接班人”再次淡出公眾視野。

嚴格來說，梅德韋杰夫只是普京的“影子”。在普京宣布支持梅德韋杰夫為總統候選人的第二天，梅德韋杰夫稱，如果他贏得選舉將請求普京擔任政府總理。12月17日普京做出回應，同意擔任總理領導政府。俄羅斯政局頓現王車易位之態勢。顯而易見，兩人就未來政治組合已經達成了換位默契：梅德韋杰夫將繼續是普京的代言人，普京離任之后仍將掌握重大事項的決策權。

對于普京而言，這是一個“離任不離權”的安全過渡模式。理由有三：一曰合理，普京已經通過議會大選取得“道義權力”；二曰合法，以總理之職行總統之實；三曰“合約”，以“普京計劃”為綱(“統一俄羅斯”黨的黨綱)，以“議會”為目，綱舉目張，和政權黨聯合，維持離任后的“國家領袖”地位。應該說，普京的“王位”是非常穩固的，梅德韋杰夫反目翻牌的機會微乎其微。

兩人新組合將對以總統為核心的垂直權力體系產生一定影響。在憲法體制內，權力重心分配將有一定變化，立法權和行政權力分支都將得到加強，總統的實際權力將向總理(在普京任總理的前提下)分配，形成以普京為核心的“總統一總理一議會”三級權力平臺。但這一變化不足以導致俄羅斯的政體向議會制轉變，更不會破壞總統垂直權力體系。

深謀遠慮

普京最終選擇梅德韋杰夫不僅“瞻前”而且“顧后”，有深層的內政外交原因。

第一，保持現有大政方針和未來發展戰略的可延續性。普京執政八年來，逐步消除了葉利欽時期議會和總統之間的激烈爭斗，實現了政治穩定，喚醒了俄羅斯的民族意識，統一了民族思想，建立了一個將俄羅斯發展為超級大國的政治體制，使所有政治力量都朝著“強國富民”的方向前進。經濟也得以迅速發展，進入世界十大經濟強國之列。俄羅斯一改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孱弱面貌，發展全方位外交以迅速崛起的姿態回到國際舞臺。在此基礎上，普京為未來十年制訂了龐大的軍事、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并一再強調這些政策和發展戰略不容任何修改。在不能連任的前提下保證普京政策的延續性是俄羅斯當前要解決的最根本政治任務。無論是設計使“政權黨”占據絕對優勢的議會選舉，還是選擇接班人都是以此為出發點。梅德韋杰夫作為普京戰略的忠實執行者將按現有模式推進俄羅斯的發展。普京現在確定要離開總統位置，也是他相信找到了一個具有同樣政治意志的領導人。

第二，維持精英集團的穩定。普京執政八年建立了新的強大的私有經濟階層，在其周圍也形成了新的精英統治集團。普京離任后必須維持這個集團的穩定，防止統治陣營的內部分裂和權力斗爭，保證當前的政治經濟利益格局不出現大的變化。作為普京陣營中的一員，梅德韋杰夫為各方所接受，他將最大限度地保持普京的原有權力陣容，維護這一集團的共同根本利益。

第三，抑制強力部門一家獨大。為便于分析可將普京陣營劃為幾個主要派系，他們分別掌握一定的政治資源，管理相應的經濟領域。最顯赫的一支當屬所謂的“強力派”，以伊萬諾夫和總統辦公廳副主任謝欣為代表，主管龐大的軍工產業和“俄羅斯石油”公司。另一重要派系就是以梅德韋杰夫為代表的“法律派”，在經濟領域他們監督“俄羅斯天然氣工業總公司”。這一派是“統一俄羅斯”黨在克里姆林宮的“保護人”，而且與“自由經濟派”較為接近。普京一直高超地維持各派政治力量的平衡，警惕一家獨大的局面。選擇梅德韋杰夫是對“強力派”的抑制。有兩層含義：第一，伊萬諾夫成為強勢總統的可能性大于后者，這將給普京以“領袖”身份管理國家帶來潛在的威脅；第二，在強力部門代表不能出任總統的前提下，他們必須繼續依靠普京來協調與未來總統的關系。這樣，普京“總保護人”和“仲裁人”的身份得以維護。

第四，緩和與自由主義的矛盾。普京致力于俄羅斯的強大和現代化，主張回歸歐洲文明，但他堅信，這一目標必須由強有力的政權自上而下的推動而實現。在“尤科斯事件”——這場重建政權與大資本游戲規則的戰爭中幾乎所有的自由派都站在了政府的對立面。梅德韋杰夫是對“尤科斯事件”持負面評價的少數高官之一。他批評強力部門在“尤科斯事件”中的過激措施，置疑這一事件的司法效率。他說：“行政部門，包括護法機關，是非常厲害的工具，它在各個領域都會引起強烈反映。他們的行為有可能會帶來某種行政狂暴，這是危險的東西，因為這一未經充分考慮的行動立即對經濟產生了影響，給政治生活帶來了騷動。”

普京絕不允許右翼勢力重掌政權，但他并未完全扼殺自由主義價值觀。在漫長的“接班”之戰中，原總統辦公廳主任沃羅申和丘拜斯都曾是梅德韋杰夫的“游說”者，普京不僅沒有扳倒丘拜斯，還扶梅德韋杰夫上位，可謂是對葉利欽家族的最后道義交代，是對自由主義在一定程度上的安撫。

第五，緩和與歐美的沖突。自由主義和西方世界血脈相連。普京在慕尼黑安全政策會議上的講話和退出《歐洲常規武裝力量條約》幾乎使俄羅斯和北約再陷冷戰邊緣。普京對西方的強硬是有底線的，其中的外交平衡只能由其來掌握。梅德韋杰夫溫和的自由主義風格成為西方世界能接受的人物。西方媒體也一反對俄羅斯議會選舉激烈批評的做法，一邊倒地對梅德韋杰夫好評如潮可以用來作為佐證。

傳統政治體系下的最高權力交接一向都與爭斗和風險相伴，普京在篳路藍縷、百廢待舉的環境里建立起國家資本主義的海市蜃樓，根基立在一個人的權威之上，這使俄羅斯的政治體制仍具有較大的不穩定性和脆弱性，未來如何，風物長宜放眼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