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讀書齋雜談之十九

“細腰”問題

“細腰”問題，由來久矣。宋王楙《野客叢書》卷二曰：“傳曰：‘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荀子》乃曰：‘楚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墨子》又曰：‘楚王好細腰，國多餓人。’《淮南子》亦曰：‘靈王好細腰，民有殺食而自饑也?！司眉氀?，不過宮人，豈欲朝臣與國人皆細腰乎？天下之事，訛誤之遠，大率如此，豈獨一細腰事乎？”

看來，王楙先生是不相信“細腰”之事的，認為此事不盡情理，是以訛傳訛，哪有國人都好細腰的道理？其實，這是兩個問題：一是楚王究竟好不好細腰，這個“楚王”又是指誰，因為在文獻中言及好細腰的楚王有楚莊王、楚靈王、楚襄王等；二是引述楚王好細腰的文獻，是在何等語境下使用的，亦即旨在說明什么問題。下面試分說之。

一、“細腰”溯源

“細腰”之始，最早恐來自傳說或謠諺，如王楙所謂“傳曰”然。見諸現存文獻最早者還是來自諸子。我們不妨先來看看《墨子》，其《兼愛中》曰：“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腰，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脅息然后帶，扶墻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

墨子是在講“兼愛”時舉這個例子的，他用此例，更多地是在談論君臣關系。節食本來是一件困難的事，但只因為楚靈王好細腰，此事就可以風靡全國，形成全民減肥運動。天下無難事，只要君王悅，小臣和下民就能夠辦到。

同樣，《晏子春秋#8226;外篇》亦曰：“且臣聞之：越王好勇，其民輕死；楚靈王好細腰，其朝多餓死人。子胥忠其君，故天下皆愿得以為臣；孝己愛其親，故天下皆愿得以為子。”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雖然這些榜樣有正負之分，好壞之別，但都能引領社會風氣。

在“細腰”問題上之所以能形成風氣，其“從主之所欲”，則是關鍵之關鍵。且看《管子#8226;七臣七主》曰：“故一人之治亂在其心，一國之存亡在其主。天下得失，道出一人：主好本，則民好墾草萊；主好貨，則人賈市；主好宮室，則工匠巧；主好文采，則女工靡。夫楚王好小腰，而美人省食；吳王好劍，而國士輕死。死與不食者，天下之所共惡也，然而為之者何也？從主之所欲也?！边@段話連用多個比喻句，以說明“天下得失，道出一人”的正誤得失情況，其中“楚王好小腰，而美人省食”比較實在，亦正合王楙先生之意。

再來看看《荀子》怎么說?！毒榔吩唬骸啊垎枮閲??！唬骸勑奚?，未嘗聞為國也。君者儀也，民者景也，儀正而景正；君者槃也，民者水也，槃圓而水圓。君射則臣決，楚莊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避髯釉谶@里強調是君化民的道理，什么樣的君化成什么樣的民，故楚莊王好細腰而朝有餓人的現象，也就不值得大驚小怪了。值得注意的是，荀子說的是楚莊王而不是楚靈王，而莊王下距靈王已整整半個世紀矣。

再看《韓非子#8226;二柄》上的記載：“人主有二患：任賢則臣將乘于賢以劫其君，妄舉則事沮不勝。故人主好賢，則群臣飾行以要君欲，則是群臣之情不效。群臣之情不效，則人主無以異其臣矣。故越王好勇而民多輕死；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齊桓公妬外而好內，故豎刁自宮以治內；桓公好味，易牙蒸其首子而進之；燕子噲好賢，故子之明不受國?！边@里旨在闡明人主之術，謂人君不可以情借臣，故須去好去惡，使人莫測高深。像楚靈王那樣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如何能分辨真偽好壞？ 

再看《戰國策#8226;楚策一》上的記載：“莫敖子華對曰：昔者先君靈王好小腰，楚士約食，馮而能立，式而能起。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惡，然而不避?！鼻按耍尤A歷舉楚之聞人有功社稷者，意在說楚威王貴士而求之。士為君死，只要君好賢，什么人才“皆可得而致之”。舉細腰之例，意在加深士為君用的印象。

再看《淮南子#8226;主術訓》上的記載：“得失之道，權要在主。是繩正于上，木直于下，非有事焉，所緣以修者然也。故人主誠正，則直士任事，而奸人伏匿矣；人主不正，則邪人得志，忠者隱蔽矣……使人主執正持平，如從繩準高下，則群臣以邪來者，猶以卵投石，以火投水。故靈王好細腰，而民有殺食自饑也；越王好勇，而民皆處危爭死。由此觀之，權勢之柄，其以移風易俗矣?！薄痘茨献印纺穗s家著作，此種道理，前引諸子已反復闡明，故無深奧處，不須解釋即可明白，惟在拈出“細腰”耳。

再看后世的引用?！逗鬂h書》卷二四《馬廖傳》記衛尉馬廖上疏曰：“然而侈費不息，至于衰亂者，百姓從行不從言也。夫改政移風，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L安語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寡匀鐟?，有切事實?！蔽氖滓呀浾劦?，“傳曰”者，傳說也。此處“長安語”者，當時諺言也。

由上諸例可看出，“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比較符合實際。而“楚王”到底是誰，卻有懸念。下面星盈先生試作分析。

二、“楚王”是誰？

上引諸例中，好細腰者有楚王、莊王、靈王，如果再加上唐劉禹錫《踏歌行四首》其二所云“為是襄王故宮地，至今猶自細腰多”，又有襄王。那么，比較接近事實的是誰呢？從春秋時的楚霄敖算起，到戰國末秦滅楚時的楚哀王為止，就有25位，如果再加上西周時的5位，正好整整30位楚王，不可能所有的楚王都好細腰??！ 

考諸歷史，好細腰之事，十之八九是楚靈王干的。

楚靈王是楚共王的庶子王子圍，他是靠“弒君”奪取王位的。據《左傳》昭公元年（前531）記載：“十一月己酉（初四日），入問王疾，縊而弒之?！闭f的是王子圍進去探視楚王的病況，趁機把楚王給勒死了。隨后王子圍即位，是為楚靈王。這時鄭國的游吉到楚國為已故楚王送葬并問候楚國的新君，回國之后向子產報告了觀感，其中有云：“楚王汰侈而自說其事?！币庵^楚王奢侈沒有節制，又自以為是。

《左傳》昭公四年上又有這樣的記載：“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罰，未可知也。”意謂楚王正值驕侈之時，也許是上天要有意滿足他的愿望，從而加重他的罪行，然后再對他施加懲罰。又曰：“楚子示諸侯侈?！闭f楚王在諸侯面前表現出異常的放縱。又曰：“吾（子產）不患楚矣，汰而愎見，不過十年。”意謂子產不擔心楚國會造成禍害了，其國君驕傲放縱又不聽規勸，過不了十年就會完蛋。

又昭公五年《傳》曰：“楚王汰侈已甚，子其戒之?！笨梢姵`王的“汰侈”在諸侯中已是惡名昭著。這樣的君王，有“細腰”之好，乃順理成章之事。雖然，在現存文獻中尚未發現楚王好細腰的具體細節和生動描寫，但并不影響這一事實的存在。

至于“襄王好細腰”，有人“疑劉誤記”（見清高士奇《天祿識余》卷上），其實未必。這與另一件事相仿佛：高唐云雨，本是楚懷王事，卻算在了襄王頭上。楚襄王雖夢神女，但《神女賦》中并沒言及他有“云雨”之事，而唐人詩中除了劉禹錫誤稱外，還大有人在，諸如“料得襄王惆悵極，更無云雨到陽臺”（劉言史《贈童尼》），“戈檻營中夜未央，雨沾云惹侍襄王”（杜牧《羊欄浦陪宴會》），“云雨無情難管領，任他別嫁楚襄王”（李群玉《贈人》），“自從一別襄王夢，云雨空飛巫峽長”（前人《宿巫山廟二首》其二）等等。這正如明錢希言在《戲瑕》中所指出：“此類甚多，往往誤稱，相沿不改，后遂為填詞家借資。然使正其訛而作懷王，便不成佳話矣?！泵骱醮?，詩人用襄王好細腰，也就沒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三、從唐詩中看“細腰”

縱觀秦漢以后的歷朝歷代，凡談美人，總離不了“細腰”、“纖腰”之類描述。南朝陳徐陵編選了一部歌詠婦女詩篇的總集《玉臺新詠》，選編者在《序》中有云：“楚王宮里，無不推其細腰；衛國佳人，俱言訝其纖手?！薄芭阌务`娑，騁纖腰于結風?！薄袄w腰無力，怯南陽之搗衣。”正是：“相看重束素，惟欣爭細腰。”（梁張率《楚王吟》）無處不“細腰”也！那么，何以要單單提出個唐朝來表一表呢，唐朝美人不是崇尚豐腴么？這正是問題的典型性之所在，如果在唐詩中也“細腰”不斷，細腰豈不成了美人之恒態的重要特征，具有普遍之意義么？

的確，自楚王愛細腰之后（其實，焉知殷紂王不好細腰？只是于文獻付之闕如罷了），這種光榮傳統到唐代并未斷絕，且更發揚光大了?！皺烟曳乜?，楊柳小蠻腰”，已有專文論述，那是愛細腰的典型例證。其他，唐詩中謳歌細腰（含小腰、纖腰、楚女腰、楚腰、楚宮腰等）的詩甚夥，隨手拈來就是幾大籮。

唐詩中的“細腰”，概括言之，有這樣三種情況：一是對現實美女的歌頌，二是詠史抒懷，三是以人喻物。下面分別例說之。

其一，贊頌美女看“細腰”。

由隋入唐的楊師道寫有一首《闕題》詩，其中有云：“燕趙蛾眉舊傾國，楚宮細腰本傳名。”借燕趙佳麗、楚宮美人以形容結伴游春的美人們。

有襄州襄陽人杜易簡者，寫有《湘川新曲二首》，其二云：“二八相招攜，采菱渡前溪。弱腕隨橈起，纖腰向舸低。自解看花笑，憎聞染竹啼。”寫出了少女的腰肢美和動態美。

那位以寫有“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而著聞的劉希夷，在其《搗衣篇》中詠道：“西北風來吹細腰，東南月上浮纖手。”他還有一首《公子行》，專寫“繁華子”出游狎妓的情景，其中有云“愿作輕羅著細腰，愿為明鏡分嬌面”，寫出了公子面對“娼家美女”的內心活動。

曾在武則天長安（701-704）中當過晉陽尉、后拜右臺御史的吳少微，寫有一首《怨歌行》，其中云：“自憐春色轉晚暮，試逐佳游芳草路。小腰麗女奪人奇，金鞍少年曾不顧?！闭f的是妙齡麗女扯人眼球，而遲暮美人則為紈绔子弟不屑一顧的事。

德宗時位至宰相的楊炎，留下一首殘詩《贈元載歌妓》：“雪面淡眉天上女，鳳簫鸞翅欲飛去。玉山翹翠步無塵，楚腰如柳不勝春?！痹娭械摹俺?，借以稱美歌妓腰身纖細。

連詩圣杜甫，亦認為“楚腰”可愛，其《清明二首》之一云：“胡童結束還難有，楚女腰肢亦可憐?！痹娙藭r在楚地，因楚雜苖族，故有“胡童”之服，此詩借楚腰贊美當地女子之身材窈窕。

以寫宮體詩著稱的王建先生，有《尋橦歌》一首，其中曰：“大竿百夫擎不起，嫋嫋半在青天里。纖腰女兒不動容，戴行直舞一曲終。”尋橦者，緣竿戲也，漢代雜技名。耍雜技的女子，自然是要求纖腰，倘若是虎背熊腰，一是自己耍不轉，二來有礙觀瞻，談何美感？

鬼才李賀，有《洛姝真珠》詩云：“市南曲陌無秋涼，楚腰衛鬢四時芳?！庇贸l鬢贊美所詠女子真珠體態之姣好。衛鬢者，原指衛子夫，漢武帝皇后，大將軍衛青的姐姐，初為平陽公主家歌女，后為武帝所悅，入宮，此處指代真珠的發型優美。李賀又有《惱公》詩曰：“發重疑盤霧，腰輕乍倚風?！比噪x不了美發細腰。

詩人元稹有《寄吳士矩端公五十韻》云：“將軍頻下城，佳人盡傾國。媚語嬌不聞，纖腰軟無力。歌辭妙宛轉，舞態能剜刻?！泵鑼懢蒲缟细枧淖巳萋暶?、輕歌曼舞之情狀，堪入畫圖。又有《和樂天示楊瓊》曰：“我在江陵少年日，知有楊瓊初喚出。腰身瘦小歌圓緊，依約年應十六七?！庇帧端级住菲湟辉疲骸扳琢翗侵谐跻姇r，武昌春柳似腰肢。相逢相失還如夢，為雨為云今不知?！贝嗽娨蛔鲃⒂礤a詩，題作《有所嗟》，乃對昔時所遇歌妓美人的追懷，其情凄惋而真切。

與韓愈、孟郊等頗為友善的鮑溶，有《寒夜吟》云：“獸火揚光二三月，細腰楚姬絲竹間。白纻長袖歌閑閑，豈識苦寒損朱顏?！边@里的“細腰楚姬”，指南方美女，即富貴人家的家妓。

詩人杜牧寫有一首膾炙人口的懺悔詩《遣懷》，詩曰：“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薄罢浦休p”指漢成帝皇后趙飛燕，據《飛燕外傳》：“趙飛燕體輕，能為掌上舞?！贝酥笓P州歌舞妓。

詩人李商隱《碧瓦》云：“無雙漢殿鬢，第一楚宮腰?！睗h殿鬢，即皇后發，東漢明德馬皇后以發美著聞。發美，腰美，詩人贊美所詠女子深受寵愛。

世號“三羅”（羅隱、羅鄴、羅虬）之一的羅虬，為詩詞藻富贍，有《比紅兒詩》一百首，甚是了得！其中第四十四首云：“妝成渾欲認前朝，金鳳雙釵逐步搖。未必慕容宮里伴，舞風歌月勝纖腰?！庇值谒氖耸自疲骸扒Ю镩L江日暮潮，吳都風俗尚纖腰。周郎若見紅兒貌，料得無心念小喬?！痹娙嗽凇缎颉分姓f：“比紅者，為雕陰官妓杜紅兒作也。美貌年少，機智慧悟，不與群輩妓女等。余知紅者，乃擇古之美色灼然于史傳三數十輩，優劣于章句間。遂題《比紅詩》。”真是情有獨鐘！

其二，詠史抒懷看“細腰”。

與吾蜀有些瓜葛的武元衡，唐憲宗元和二年（公元807年）為相，代高崇文為劍南西川節度使。此公寫有一首《獨不見》，開首幾句是這樣的：“荊門一柱觀，楚國三休殿。環珮儼神仙，輝光生顧盼。春風細腰舞，明月高堂宴?！比莸睿氯A臺也。詩中“細腰”，以喻當年楚之舞女。但這一切，由于世事滄桑，炎涼變幻，到而今只能是“南北斷相聞，嘆嗟獨不見”，昔日繁華安在哉？

自號清谿子的李涉，有《竹枝詞》一首，詩曰：“十二山晴花盡開，楚宮雙闕對陽臺。細腰爭舞君沈醉，白日秦兵天下來。”詩人以“細腰”指代楚宮舞女，用以表現楚王荒于聲色，不理國政，自取滅亡。

詩人李商隱《夢澤》云：“夢澤悲風動白茅，楚王葬盡滿城嬌。未知歌舞能多少，虛減宮廚為細腰。”楚王荒淫汰侈，為了自己淫佚享樂，不知葬送了多少細腰美女的生命！且淫欲無止境，悲劇還在繼續，為了源源不斷地輸送細腰舞女，詩人為之突發奇想，只好銳減宮廚，讓宮女們被迫餓飯了。

杜牧《題桃花夫人廟》云：“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桃花夫人”即息夫人，春秋楚息侯之夫人，媯姓，亦稱息媯。據《左傳》莊公十四年記載：楚王聽說息媯很美，就到息國去，設享禮招待息侯而襲殺之，滅了息國，“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毕倧某鹾笠恢睕]有說過話，“楚王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詩人正詠其事。又有《悲吳王城》云：“二月春風江上來，水精波動碎樓臺。吳王宮殿柳含翠，蘇小宅房花正開。解舞細腰何處往？能歌姹女逐誰回？千秋萬古無消息，國作荒原人作灰?！碧K小者，蘇小小也，南齊時錢塘名倡，這里指代當年的歌舞美妓。詩人面對吳王城遺跡物非人灰，感嘆世事無常，不免悲從中來。

僖宗時，曾隨劍南節度使高駢鎮蜀的記室胡曾有《詠史詩》百篇，其中一首曰《細腰宮》，詩云：“楚王辛苦戰無功，國破城荒霸業空。唯有青春花上露，至今猶泣細腰宮。”謂楚王什么也沒有留下，惟留下一細腰宮的歷史陳跡。

同樣以《詠史詩》見稱的還有汪遵，他也有題曰《細腰宮》的詩：“鼓聲連日燭連宵，貪向春風舞細腰。爭奈君王正沈醉，秦兵江上促征橈?！敝S刺“君王”哪管大敵當前，我自愛我的細腰也。

類似的例子，還有成都老鄉雍陶。此公字國鈞，大中八年（公元854年）自國子《毛詩》博士出刺簡州（今四川簡陽市）。他有《夷陵城》詩云：“世家曾覽楚英雄，國破城荒萬事空。唯有郵亭階下柳，春來猶似細腰宮?！币牧瓿?，戰國楚邑，在今湖北宜昌市東南。楚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秦將白起戰敗楚軍，燒楚先王墓于此。

與雍陶庶幾同時的詩人司馬扎有《筑臺》詩云：“魏國昔強盛，宮中金玉多。征丁筑層臺，唯恐不巍峨。結構切星漢，躋攀橫綺羅。朝觀細腰舞，夜聽皓齒歌。詎念人力勞，安問黍與禾。一朝國既傾，千仞堂亦平。舞模衰柳影，歌留草蟲聲。月照白露寒，蒼蒼故鄴城……”鄴城，春秋齊桓公始筑城，戰國魏文侯置縣，都此。昔時舞榭歌臺，今日柳影蟲聲，悲乎哀哉！

因驕奢淫佚而致國破家亡，歷史的教訓值得記取，是這類詠史詩的鮮明主題。而“細腰”問題，是歷史的鏡鑒，詩人們自不會輕易舍棄。“細腰”已不是柔軟的舞姿，而是帶刺的鞭子，重重地抽打在有此癖好的君王身上，為后世留下深深的印記。

其三，以人喻物看“細腰”。

杜牧《新柳》云：“無力搖風曉色新，細腰爭妬看來頻。綠陰未覆長堤水，金穗先迎上苑春。幾處傷心懷遠路，一枝和雨送行塵。東門門外多離別，愁殺朝朝暮暮人?！边@首詩情景交融，情真意切，寫得很美，故全錄之。以“細腰”擬柳枝，恰到好處。

李商隱《蜂》詩有云：“宓妃腰細才勝露，趙后身輕欲倚風。”形象生動，比擬至確。宓妃，洛神也；趙后即趙飛燕。

韓琮《柳》詩云：“折柳歌中得翠條，遠移金殿種青霄。上陽宮女含聲送，不忿先歸舞細腰。”用“細腰”代指移栽的楊柳，突出了楊柳同上陽宮女的對比。又有《楊柳枝詞》云：“枝斗纖腰葉斗眉，春來無處不如絲?！睌M人化的描繪惟妙惟肖。

唐詩中使用“細腰”的幾種情況，大致如上所述。由此看來，“細腰”已深入詩人們的腦海，成為經久難滅的意象。對比之下，豐腴、肥美之類，倒是很少有人提及。這說明，人們的審美觀，在某些方面是可以統一的，不僅主客觀一致，人與人之間的認識也可以一致，甚至可以超越時空，一以貫之。不僅堂堂中華如此，小小寰球也有同感。謂予不信，有科學家作證。

四、科學家眼中的“細腰”

據外電報道（法新社巴黎2007年1月10日）：科學家發現，女性美離不開纖纖細腰。該報道可謂熔知識性趣味性于一爐，饒具可讀性，且容星盈先生慢慢道來。

從古至今，女性美始終受人贊賞。但一個幾乎不變的看法是，女性的吸引力難有定論，這取決于時尚、文化或種族，也取決于各自不同的審美眼光。

在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小巧的翹嘴唇是美的極致。而在今天，鮮艷嬌嫩的面容已不敵鮭魚樣的面孔，西方的女子都竭力扮出闊嘴豐唇。

在許多社會中，女子第二性征區的亮點隨著時尚在腳踝、脖子、膝部，以及從化妝到發型之間變化。女性體態美的標準也在變化，在20世紀50年代，瑪麗蓮#8226;夢露是女性美的范本，她若活到今天，想必也會注意減肥。

由此看來，“美的標準”似乎并不存在——沒有永恒的標準，只有紛亂而急劇的變化。

進化心理學家卻不這樣看。他們認為，時尚是一種紛繁復雜的表象，掩蓋的是一種更為深刻、永無休止、一成不變的動力。這種動力，就像我們的遺傳基因一樣古老而持久，那就是達爾文提出的追求生存與適應的力量。

得克薩斯大學和哈佛大學的科學家對這些對立的假設進行了一次別出心裁的研究。他們對三個世紀的英語文學和近兩千年前的亞洲古典文學作品進行了檢索，了解女性軀體的哪些部位在歷史上受到作者的贊美。他們利用文學在線網站，檢索了從16世紀到18世紀的英國文學、中國的六朝宮廷詩以及兩部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

可以想見，這些作品中當然不乏對乳房、臀部和大腿等突出性征部位的描述，但苗條的腰肢首屈一指。

在英國文學中，對楊柳細腰的生動描寫出現了65次，而對乳房的浪漫描寫只有16處，大腿12處，髖部和臀部僅有兩處。這些作品充滿了贊美豐滿的語言，對纖瘦的贊語相對較少。但無論肥瘦，女性最重要的是細腰，沒有一處寫到美女時說其腹部豐腴。

在亞洲的作品中，纖纖細腰備受贊賞，豐腴之美幾乎從未受到夸贊。印度的兩部史詩中，有35處提到細腰，其他身體部位共提到26處。在中國的詩歌中，有17處贊美細腰，對乳房、臀部、髖部和大腿則惜墨如金，只有一處對一名女子的雙腿有浪漫的描寫。

這些研究結果說明，無論在哪個歷史時期，也不管在哪種文化中，對細腰的贊美幾乎從未改變。原因何在？蓋因為細腰是健康與生殖力的標志。男人本能地根據女子的腰部判斷其能否生育，從而為他們傳宗接代。

現在的研究已經確定了腹部的肥胖與雌激素下降、生殖力降低和重大疾病高風險之間的關系。但是，研究報告的作者德文德拉#8226;辛格等說，即使在沒有這些現代醫學研究成果的情況下，英國和亞洲的作者都已憑直覺意識到健康與美之間的關系。因此，“盡管對美的描寫千變萬化，但細腰——作為健康和生育能力的標志——則是一個亙古不變的女性美的特征”（參見2007年1月1日《參考消息#8226;科學技術》版）。

這真是讓星盈先生大開眼界！看來細腰美，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女性美也。真得佩服楚靈王，他閣下的愛好公然和現代科學研究成果相吻合。但他是否看準了生殖力強的一面還很難說，不過，在“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社會歷史條件下，注重女性的生殖力，亦應是審視女性美的參照點之一。畢竟，“奶油肚皮”懷娃娃，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都不會賞心悅目，況且還很難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