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事二題

人生若只如初見

納蘭的詞，有兩句最喜歡，一句如題目所示，還有一句：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成環，夕夕都如玦。這兩句，都在詞的起首，開篇就好到極致，讓閱讀的人驚訝和歡喜。字面甚是簡潔，略略頓首，便會喚起心中鋪天蓋地的情緒，剎那便能風起云涌，剎那便又風住塵收，有巨大的悲憫在心中，有許多的懂得在心中。

世間之事，盛極而衰，男女之道，也難逃這樣的宿命。這好比煮一鍋冬瓜，煮到八分熟，正好，冬瓜晶瑩透碧，還保持著剛下鍋那樣的顏色形狀，再煮，就有酸臭味了。

所有的假設都是心懷僥幸的枉然。“人生若只如初見”通常是被傷的一方的慨嘆，或者是旁觀者不痛不癢的惋惜。時間流失，故事在發生上演，一切都成定局。好多事是一開始就有了定數的，事情里的人物，人物的心性格調，決定了事件的深度廣度。人物的性格成就愛情的性格，這是一種潛在的命數。漢成帝劉驁，表面上恭謹守法，詩書之外卻好酒好色。初，漢成帝寵愛才華橫溢的班婕妤，要班婕妤同輦閑游，班婕妤想都沒有想就拒絕了，拒絕也就罷了，還教訓漢成帝：圣賢君主左右隨從都是名臣侍駕，只有昏庸的君主，才由嬖女侍奉。這番話說得一點都不高明，這么直接地給皇帝扣個“昏庸”的帽子，一件小事情，實在有些夸張。班婕妤是有些高估漢成帝的，她自己的才華縱然能敵得過徐惠，可是漢成帝畢竟不是唐太宗。徐惠比班婕妤機智，對男人擒縱得當。唐太宗召她，她讓太宗等了很久才跑去，去后見到太宗很不高興，馬上寫了一首詩給太宗，詩中曰：千金始一笑，一召詎能來？太宗看后立即消氣。看看，多么聰慧可愛的女子。班婕妤太過雅正了，沒了趣味，偏漢成帝是個縱聲縱色的人，這樣端正嚴謹的女子自然敵不過鮮艷明媚風情萬種色藝俱佳的趙氏姐妹對漢成帝的誘惑。假如班婕妤遇到的是唐太宗呢？估計也不會有多好的日子，唐太宗再杰出，也還是人而不是神，而且作為皇帝也是需要人捧需要人拍馬屁的。他身邊的女子，如長孫皇后，如徐惠妃，即使對他要敲打敲打，也是用了心眼耍了手段的，常常是欲抑先揚，分寸把握得極好。著名的一段是唐太宗下朝后怒氣沖沖揚言要殺魏征的那一節，長孫皇后的行動、語言，那真是叫人拍案叫絕。男人可以才華橫溢，女子的才華橫溢要節制，不然從缽里流到桌上就成了殘羹剩湯了。

但是人生初見真的很美好！初春田野里生長的像獸的頸項上的絨毛一樣的麥苗，像新犁開的田，像溝渠里漲滿的春水，像早晨帶露的牽牛花，是對于美好事物陌生的新鮮。

有情不必終老

有情不必終老!多么開闊的看法!若不是為情傷到五臟六肺，就是生來的花花公子，或者是大慈悲大智慧的圣人、神人、菩薩、智者。這最后一類是難找的，可遇不可求的，要么是圣人、神人、菩薩、智者的投胎轉世，要么就是第一類人經歷天堂地獄的磨練后修煉成。通常女子們遇見的不是第二類就是另類：凡夫俗子類。遇見第二類的倒還好些，就當是買了一件換季衣裳，正季的時候覺得穿不出去，扔了或者送人也不心疼。最惱火的便是遇見這另類，凡夫俗子類，對著這樣的一類，文不得，武不得，除了自己也干脆降級成這一類，否則連架都沒有辦法吵！

有情不必終老！站著說話不腰疼。世間最難勘破的就是情關。情最纏綿，情最難斷！正是風生水起的時候，你要他知道有情不必終老，絕對成一句耳邊風。

佛家講不要執著。大多的執著，都帶有悲壯的色彩。杜十娘的執著遭遇到一個連腰桿都挺不直，卻狼心狗肺的家伙；霍小玉的執著不過給了一個普通的負心漢子；祝英臺要有面子些，她遇上了一個情種，可惜的是，這個實心實意的情種，一往情深的男子，只是一個無權無勢又無謀略的文弱書生，他什么都不能，也什么都沒有，他能的就是把自己傷心死。身無長物的人，他最強烈也是最后的抗爭就是死。

紅拂夜奔李靖，是棋逢對手，五千年的歷史中，唯一一次看對人了的選擇。崔生如愿娶得紅綃女，虧了藝高膽大的昆侖奴的從頭到尾的幫助，否則，憑那崔生，不過和梁山伯相仿。其實紅綃女啞謎授崔生，游戲而已，她是萬沒有料到，崔生家有這樣一個神奇的昆侖奴，她運氣好，嫁得良人，脫了魔窟。 

白頭到老有兩類，無聲的和有聲的。無聲型：忍，忍到老。有聲型：吵，吵到老。

愛情和科學一個道理，只有一層窗戶紙的距離，戳開那層窗戶紙了，還有什么稀奇？

你舍得把自己的愛情放到柴米油鹽中接受煙熏火燎？放到雞毛蒜皮中經受斤斤計較？放到生老病死中受盡千辛萬苦么？看他的容顏憔悴、衰敗，看他的精神萎靡、崩潰，看愛的泉眼一點一點弱下去最后干涸？你，有物質和精神的準備么？最好的辦法，愛情來了，趕緊找個神龕把它供起，讓它一塵不染不食人間煙火。

難得有情郎 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床，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這是一首女人勸慰女人的詩，話說得體貼婉轉，道理講得頭頭是道，但是這個勸人的女子，卻沒有把自己勸住，終是為情而殤。這個女子叫魚玄機。

“癡心女子負心漢”幾乎是愛情故事的經典套路，著名的就有漢武帝和陳阿嬌，杜十娘和李生，張潤和程生，甚至司馬相如和卓文君，還有胡蘭成和張愛玲，林徽因和徐志摩倒是個例外。女人喜歡的是穩定，是一心一意，是一生一世，是找到了就認定了，認定了就不想再改了，就死心踏地了。“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這樣說了還不夠，還要指天發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故意以不可能出現的現象作為必要條件，自我斷絕了一切退路，非常強烈非常鮮明地表達對愛情的忠貞之心。誓言越說得鏗鏘越是沒有底氣的表現，甚至用死來明志，“女蘿自微薄，寄托長松表。何惜負霜死，貴得相纏繞。”這對男人來講和要挾沒有兩樣，一個緊箍咒拋出去想把男人套住，結果把人家勒得緊了，人家時時刻刻都想著怎么樣逃走。但是也有成功追回男人心的，卓文君就是一例。卓文君賭上性命的放手一搏，成功贏回司馬相如，張潤就沒有這么好命了，逼迫著程生和自己一道喝毒酒，自己被救了，那個負心的漢子死了，雖是活了下來，卻“碌碌晚節”，隨便嫁了個賣絲的小商人了卻殘生。

其實這幾對里面，最有可能安穩到老的就是杜十娘。解決李生難題的無非一個錢字。李生非常需要錢，有了錢，就能補了那幾年里在十娘身上落下的虧空，也能向父親交差；而十娘身藏巨資！可惜的是，十娘還在考驗李生，看看其能不能共患難，共貧窮，一直沒有告訴李生她妝臺里的“盈虛”。一分錢都能逼死英雄漢，何況一千兩銀子。設若十娘坦白箱內寶貝，說不定李生早帶她直奔老家了，不過也不一定，說不準十娘被李生搶了寶貝直接轟下船也有可能。男人，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責任編輯 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