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如其人

中國人對字是頗為考究的，把文字的書寫上升為書法，這在其它文字是無法想像的。

有人總喜歡把一些事情和現象同人的性格甚至品德聯系起來，諸如酒品如人品，詩如其人，歌如其人，文如其人，字如其人等等，熱鬧非凡。有些話有一定的道理，有些呢則有失偏頗。有些是一家之言，有些是共識。像余光中先生稱李白“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能給人以美感，而袁中郎論徐青藤病如其人恐怕只屬談資了。

中國人對字是頗為考究的，把文字的書寫上升為書法，這在其它文字是無法想像的。從象形文字到篆隸楷行，文字的變遷反映了文化的特質。可以講，書法是中國人的驕傲。中國人對書法是肅然起敬的，從民間“敬惜字紙”的風俗，到書圣的“十三行半書”成為帝王的殉葬品，無不如此。在大多數人看來，字是人的臉面。有一筆好字的人哪怕相貌“長得很有志氣”，往往也很受人尊重。說到字如其人，我以為是仁者見仁，智者見“字”。“四大家”顏、柳、歐、趙字固然是好的，但他們的貢獻恐怕更在于開創了各自的流派，拓寬了書家的視野。“宋四家”蔡、米、蘇、黃就技藝而言，應該勝于藍了。字就是字，字不等于人，或者說字不能反映出人品。蔡京作為大宋的國師，為官為人確實不足以道，蔡襄的字被列為“宋四家”之首，其實是不客觀的，就字而言，他實不如蔡京。在曲阜孔林，我見過大宦官嚴嵩題寫的橋名，真是筆筆如刀，入石三分，絲毫看不出奴顏婢膝的性情。時下風靡中外的愛新覺羅·啟功的字因其離世而天價難求，殊不知其瘦金體卻源于有“澶淵之盟”之辱的宋徽宗趙構之手。前不久南博展出了一幅汪精衛的字，就其字而言，這位發誓“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大漢奸應算得上民國時期的佼佼者了。無獨有偶，今年中秋，我在武夷山摩崖石刻中見到了“汪精衛”三個大字，其中，“精”字的米旁少了一點。導游先生說當初勒石者之所以如此，是認為汪精衛不是一個健全的人，不是吃米長大的。對此，我只能莞爾一笑，雖然此說牽強附會，但這份愛國情節豈能受責難。

“嬌兒不識行草妙，老母閑言是菊花”。對文字的書寫是不能簡單地以字如其人而論的。書家悟道，必有心得，滋味不同。鄭板橋的“六分半書”與枯竹相仿，寫意而率真，但板橋道人卻不是個隨意的人。陸放翁發誓“上馬草軍書，下馬擊狂胡”，可他的字卻是一派館閣氣。書法是講意境的，談書論道不能離開文字的內容。大凡上品佳作，必是二者的完美結合。《蘭亭序》千古流芳，其本身就是一篇美文，流暢瀟灑，美目而怡人。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大氣磅礴，雄視詞壇，若不是以源出書圣的毛體書之，絕難收到酣暢淋漓的功效。試想，當下滿街流光溢彩的霓虹大字，如果以嚴謹古樸的歐體書之，恐怕會黯然失色。賈島聲稱“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苦吟如斯未免夸張了。但要有一筆雋逸或者娟秀的字，沒有持之以恒的毅力或是墨池筆冢的苦功是難以如愿的。書寫如此，要懂一點欣賞更是如此。我曾想讓一位經商的朋友欣賞一幅尉天池先生的作品，其字拙中蘊雅，古樸有趣，誰知這位老兄掃了一眼后的結論竟是“這是什么鳥字？小學三年級水平”。弄得我哭笑不得，只能是道不同不足與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