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蘿卜一個坑

昨天夜里，村長二驢在涂料廠把一家提貨的汽車打發走，已經12點了。往家走的路上，穿過小胡同，向左邊轉過彎兒，迎面一個白色物件一閃，一個黑影一晃，猛地，把二驢嚇得毛骨悚然，發呆地釘在那兒。待他穩住神兒，伸手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機，啪，一條火舌躥出，抬頭一看，是籮筐媳婦豆芽。豆芽也看見了村長，身子一抖索，撲騰，一條白色的編織袋從肩上滑落下來，轱轱轆轆，油罐粗的白蘿卜從袋子里滾出來。

二驢就要問一聲，黑更半夜你從哪弄來的蘿卜？話到嘴邊又咽下了。他想，人家姑姑就是村東頭的，興許是姑姑送她的，扛蘿卜也沒時間規定呀！可是她為啥那么驚慌呢？我看到一個黑影一晃，不也驚出一身冷汗嗎？查問人家，不是明明懷疑人家做了賊嗎？何況，昨天才跟她磨了嘴皮子，若是錯問了她，輕了會說我尋岔，報復打擊；夜半時分，要給我頭上再扣上一頂屎帽子，呀呀，才叫我跳到黃河洗不凈呢！二驢想到這兒，沒吱聲地邁步走了。

豆芽身靠著墻壁直抖瑟，二驢沒吱聲心里更害怕，啞巴蚊子咬死人，別看他沒放個屁，哪有不咬人的狗呢？她想，昨天因為打死了隔壁劉嬸家一只雞，村長批評了她，硬是頂撞了村長，這事兒村長會輕易放過她？嗨！豆芽牙一咬，心一橫，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誰逮住我偷了人家蘿卜？村長？他誣賴我呢！他打擊報復我呢！豆芽想到這兒，氣壯了，膽正了，蹲下身子，撿起滾在地上的蘿卜，兩手抱起袋子，用力甩在肩上，氣昂昂地回家了。

二驢走到院門口，停住身子。他想，豆芽這小媳婦昨天打死了劉嬸家的雞，兩家吵鬧不休。這會兒，要真的偷了人家菜地里的蘿卜，雖然事兒不大，可都是些不和諧因素啊。村官要是睜一眼、閉一眼，怕得罪人，讓誰來維護老百姓的利益呢？轉身向村東菜地走去，他要到現場查看，掌握第一手材料了。

這是一方群眾的自留地，隨著季節種植一些茄子、南瓜、蘿卜、白菜。二驢來到菜地，垂著頭順著水道溝從西到東，又從東走到西，將要走出菜地的時候，發現水道溝里扔著散亂的蘿卜櫻子。他看了看像是他家的蘿卜地，彎下身子仔細一瞅，心里不禁一驚，壞了，咋是馬嫂家的蘿卜呢？二驢自言自語地說，豆芽呀豆芽，你拔蘿卜咋不拔我這土地小神家的呢？咋不長眼，偏偏牽火神奶奶的猴哩！糟了！糟了！二驢叫苦連天，彎著腰數了數，一共24個蘿卜坑坑。

馬嫂人稱是“熱糕店里的老板娘”。她有一副好嗓門，誰惹了她，算是捅住了火神奶奶，揚起一只手，歪巴著頭，在村上啊喝啊喝賣熱糕，吆喝得酸辣有味。

二驢感到頭疼了。馬嫂發現她家的蘿卜丟了，非攪鬧得全村冒狼煙。年終鄉里就要評比文明村了，豆芽呀！你咋偏戳這個馬蜂窩呢？偏要拆我二驢的臺呢？咋辦呢？二驢鎖起眉頭考慮了片刻，默默地點了點頭，嗯一聲，心里說，能讓自個挨一刀，別讓他人再受疼。誰讓我是村長呢？日他媽，說啥下輩兒子也不能再當村官了！他終于想出了辦法，走進自家的蘿卜地，挑挑揀揀，精心地挑選出24個大蘿卜，一個一個拔下來，又一個一個插進馬嫂丟失的蘿卜坑坑里。他插完了24個蘿卜，自己也覺得可笑，搖了搖頭，安心地回家了。

立冬之后，正是枯葉飄落的時候，村道上枯黃的泡桐樹葉子，一夜間掩蓋了門前的村路。清晨，家家戶戶的女人，清掃著門前的枯葉。

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喊叫聲，二驢家！麻利去看看吧，你家的蘿卜讓人偷了！這是馬嫂的叫聲。她迎著二驢媳婦走過去，嘴里仍叨叨著，那賊呀還揀人偷哩，把俺家的蘿卜拔下來又插上去，明明是專偷你村長家的呢！

二驢聽到喝聲，急忙從家里走出來。

媳婦沖著二驢說，看看，這都是你當村長的好處！

二驢哈哈笑了，開玩笑，誰敢偷我村長家的蘿卜，不想太平了吧！

馬嫂說，真的！俺家的蘿卜拔下來沒要，你家丟了好多，看來，還是專挑個大的蘿卜呢！

二驢對馬嫂嬉皮笑臉地說，馬嫂，是夜里我給你插進去的。

馬嫂把臉一板說，你個孬貨，嫂子給你捎個信，還罵我呀！

二驢說，嫂子，真是兄弟給你插進去的……

馬嫂伸起一只巴掌奔向二驢，嚷叫著，看我撕爛你的騷嘴！

二驢躲閃著身子，嫂子，嫂子，你聽我說嘛！昨天夜里，廠里來了個關系戶，說咱這兒的蘿卜脆甜能當水果吃。我就到地里去拔蘿卜，黑咕隆咚，看不清，把嫂子您的拔掉了，只好又給您插進去。對不起，嫂子！

馬嫂一聽笑了。啊喲喲！拔出來就拔出來唄，你又給我插進去……她察覺也說漏了嘴，捂起嘴巴笑起來。

豆芽也在門外掃枯葉，緩慢地掃著，聽到從東邊傳來的笑語，不由得臉上一陣陣地發燙，心里又一陣陣地發酸。二驢把她的丑事，不但沒有抖露出來，還拔掉自家的蘿卜掩蓋了她辦的丑事。心里感到十分地難過和羞愧，覺得太對不住二驢了，二驢真是個好村長哩！

當二驢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她怯怯地叫了聲，村長。

二驢一臉喜悅地走了過去。

豆芽望了一眼二驢，耷拉下頭，像一個打了碗的孩子，難過地說，村長，過去的事都是我的錯，俺改。您千萬別往心里擱。夜里的那件事……

二驢回過頭來一本正經地說，別再提了。放心吧豆芽，為了你的名譽，更為了不傷害你兒子幼小的心靈，我會讓那事兒爛在肚子里。

豆芽抽了下鼻子，抬手抹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