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離去（組詩）

高過

日子高過了歲月

一線星光高過了龐大的黑夜

一棵小草高過了山峰

一只螞蟻高過了恐龍

一粒泥土高過了宮殿

一縷山溝里吹來的風高過了摩天大樓

一個會心的微笑高過歃血盟誓

一堆寒夜的篝火高過整個夏天

一封信高過天上的云彩

高粱微微鞠躬的謙卑高過老樟樹的傲

慢

蝴蝶的自由輕盈高過行星的屈服和順

從

小河解凍時的歡樂高過冰山的寂寞

腳印高過了銅像

荊棘叢生的小路高過了寬廣的天空

一滴熱血高過了太陽

有些日子

有些日子你看見天空在飛

大地也在飛

你要像鐵錨一樣深深扎入水底

有些日子天空在墜落下來

大地在塌陷下去

你要高高躍起，像一支火箭

有些日子天空像一個啞巴

大地像一個抑郁癥患者

你要不斷地說話，比雨季的雨說得更

多

有些日子天空傻笑不止

大地瘋狂地歌唱

你要躲進一個堅硬的果殼，默默修行

有些日子天空向你揮舞皮鞭

大地為你準備了火刑

你要像一塊巨石坐在山頂，紋絲不動

三清山的蜻蜓

如果三清山是它的翅膀

它就飛不動了

如果我的手掌是它的翅膀

它就變成可怕的怪物了

幸好它的翅膀是自己的翅膀

美得就像少女臉上一閃而過的紅暈

現在它飛累了

——它憩息在一片樹葉上

翅膀仍然優雅地張開

我的手像一條蛇悄悄游近

閃電式襲擊!在我的兩根手指間

蜻蜓不掙扎也不呼救

掙扎和呼救的是我

我捉住了蜻蜓，我也被什么東西

捉住了，我捏緊了蜻蜓的翅膀

痛的是自己的靈魂

松開手指，我看見了

三清山的飛翔

如此短暫的美

一朵石榴花的死亡喚醒了夏天

如此短暫的美，來不及瘋狂

雨季突然消失在遙遠的叢林里

太陽潑下的火焰像圣旨一樣

兇猛地穿透所有巖石和骨頭

誰還在綠自己的綠，紅自己的紅?

一切淺色的歸于白，一切深色的歸于

黑

來不及逃離，來不及抵抗

來不及藏好一點涼，一點濕

來不及呼救，也來不及投降

一個人離去

一個人離去，風凝固在空中

烏云的翅膀低低地下垂

白鷺的鳴叫像流星一閃即逝

時間是一只被砸在地上的酒杯

我必須用光腳板去踩鋒利的碎片

一個人離去，眾人躺在廢墟上酣睡

雨水舔凈落葉上的所有記憶

泥土中仍然生長營養不良的日子

僅剩的一根火柴找不到黃磷

面無表情的石頭在空中聚集

一個人離去，帶走了會扣扳機的眼睛

會思想的耳朵，會燃燒的皺紋

我的傷口去哪里尋找我的痛？

我的白發去哪里尋找我的一生？

一場大雪正在發出低沉的吼聲

一個人離去，一只遺失在荒野上的琴

迅速被流沙掩埋，了無痕跡

它在未來的哪一個年代會被挖掘出來

旋轉在天空的中央？我用哪一根血管

去替換那腐爛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