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寫作永遠是一種筆在紙上默默挖掘的聲音,更因這挖掘是為了發現人性中最珍貴的部分而非為了埋葬而凸顯出清潔的本質。與此相對應,清潔精神來自生命中自發原始本能的力量,它需要寫作者擁有對生命清醒的認識。雖然不可避免也帶來對寫作者生命的傷害:即寫作的深入與寫作者的生存境況成反比。但在多數優秀的寫作者身上,生存的困境僅僅體現為自我個性與語言的壓力,某種緊張關系與破壞性僅僅針對寫作現在進行時此種特殊狀況。說到底,壓力的產生是因為語言天生存在一種偏愛完美的傾向,這種偏愛與我們破碎虛無的日常經驗恰恰對立。這也意味著,語言理想與經驗的落差更要求寫作者對孤獨的高度認可。
“我迷戀詩歌中的清潔精神一如迷戀生命中被照亮的黑暗部分”。這句出現在以前某篇隨筆中的話,我今天依舊愿意重新指出它對個人寫作的有效性。此后半句也是前半句的引申與延續,即那“黑暗的部分”其實就是一種詩歌的清潔,也是一個寫作者天性中及他沉浸于書寫時的孤單承受。同時意味著他對個性維護所做的最后努力。對這樣的寫作者來說,詩歌(藝術)是他表現幾乎不可言說的體驗、深沉和悲傷的工具;是對萎縮貧乏的內心生活給予最直接最有效的反抗,他通過此種努力保持內心和人類最后的尊嚴。面對生活,是與其決裂還是和解?這不是維持某種姿態能說了算的。但有一點是事實:即寫作者的所有淳樸、喜悅和虔誠的情感幾乎全部來自某一瞬間識破了一種秘密規律的運行;而寫作的魅力及美好的性質因某種來自原始心靈干凈純粹的情感而變得更富有誘惑性。
詩歌作為一門優秀的藝術,其魅力與其說與生俱來,不如說來自人天性中的某種渴望:希冀以某種崇高的工具來敘說和表現自己。渴望是一種潛伏的激情,但到了一定階段的寫作卻意味著激情的冷卻,甚至是消失,即徹底地孤獨。激情消失的程度與詩人對語言理解的程度成正比。在此基礎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樸素的語言及表現方式。換一種說法就是,一種靜止的事物更能讓人產生專注感,更能增強將存在轉換為規律的可能性。在一種靜止的狀態下,藝術家活過一百年仍覺年輕態,當他在千年萬年后轉過身來,世界仍是他落地那一刻的光景,而他已經到達終點。
創作必然是孤獨的,何況要維持內心的清潔?對于一個孤獨創造著的詩人來說,詩也許是他最后最深刻的實現。但我們毋寧認為那是一種內心深處的表白,詩人在創作中與時代的碰撞也并非有意,而是偶然。一旦他將內心轉化為紙上的現實,也意味著靈肉分離的到來,作品在那一瞬脫離創作者獨立存在。由此看來,藝術并非虛構的人生觀,而是一種更深刻的現實。寫作者的責任便是在實現人生觀的過程中揮霍一切可變價值(語言,思考、形式),當他親眼目睹一片澄明寧靜的開闊地就在面前,詩歌已經不僅僅是作為一種撫慰了。能否這樣說,那片根植著過去與今生,同時還孕育來世,并悠游于時空之外的花圃,就是孤獨和清潔的寫作最終要到達的地方,也是我們最后的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