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讓的詩

金

這人不辨方向，但車子一直向左

行囊陳舊：黝黑而略發白

安放地圖、電筒、水果刀、五只蘋果

七只橘子以及隨身衣服

一些硬幣在口袋，還有粗糙的打印詩集

這樣陳列顯得過于生硬，那好

我告訴你，他在詩集里的一張老照片

背面

寫著行：蘭，幸福照相，1988

那年風調雨順但人丁走散

他回憶蘭的秀發柔美，當時是說

蘭，你的頭發好看。他看見

祖母每年剪下發絲嵌入青墻，此時出

城

田園落寞且天色已晚，車子

一直向左向左。車內的燈光昏暗

他從中恍惚地端詳自己，他能感覺

吃過的蘋果正在手上，散落的

果皮隨車一直向左倒回，皮肉嚴絲合

縫

他明白車子一直向左并不能繞回去

木

再過去就是連我也不知道的荒野

最后我安排他停下

這有他從小都熟悉的草木

現在他還是叫不出它們的名字，有微風

吹過

他也叫不出

我把他寫到事物的背后

比如一棵樹的背后，這里肯定有人

很多鳥雀都走了但那人還在

他比我們所見到的事物還具體

牛羊山上走下，有著溫飽的姿態

眼下炊煙四去的村舍

很快不過鋪陳好的背景。可以打包回

去

用來埋下伏筆

我讓他帶來的消息是遠方的消息

沒有人關心就會馬上冷卻

最初我和他一樣生長在樹上，有綠色

的體溫

底下來過的生物，他都會去問問

面對著草木，他上前問的只有是不是

水

驅車去過海邊的人都詫異于它的美

麗，令人留戀的

有夜色下的溫柔

但他沒有，他赤腳走過去

沿著條鋪滿石子的路

褲管卷得更高，石子也比當初圓潤

浮游的水草，它們濕漉漉的

四下盡是一樣顏色

人們下海打上魚再用草繩系好

沿著這條鋪滿石子的路

帶到集市變成錢，人們換回米和鹽巴

他曾飛快地迎上

遠處海面上有守夜的人在船上點燈，

經常喝酒

而他小時候只顧吃飯

“我們給我們的爸媽煮好了飯菜，我

們的那邊

本來有小島”，那邊，是他的回憶

現在沒有小島

沒有一種美麗是有用

船上他們的父母先后為生活拖下了水

火

去看落日的人有很多，他說我也要去

暮色下隱現的人群

臉上仿佛有焰火，但你看不到他

在暗處，他連影子也沒有

昨晚太遲上來，所以他連今早的日出

也都一起觀望

除了裸露的山岡

還有什么可以照射。他試著找尋熟悉

的路徑

一只兔子也不放過

可兔子要吃草，草都被人燒光了

兔子也要吃人

可人們的臉上仿佛有焰火

況且他從小就有，否則

他有什么，除了烤紅薯沒有麥地可以

燃燒

有的是葦子的蒼白，天空的蒼白

他說我也要去看

落日下的灰燼，草木沉淀下來的灰

燼。灰燼中有焰火

有若明若滅的人群

再看一會兒，他就要回到人群中去

?搖?搖?搖?搖?搖?搖?搖?搖土

他的左邊是開闊的土地，但現在不是

他的右邊也不是

他抬頭，他所見到的天空也不是能夠

開闊

阡陌蔓生枝節。被院落分隔的還有聲

音

誰也聽不見，它們消失得很快

人們談論的天氣和古代的天氣一樣

他說起的土地屬于昨天。昨天也都開

始荒蕪了的

頭上掉下的野果要在以前

沒被人撿了，也會有別的動物來撿

他沒見過的動物有多種

但現在的攤子上就有今天打下的一切

有從未收割的氣息

他記得一直下去就會有岔口

可到現在他還拐不到

另一條街。另一條街再不開闊

也會有鳥兒飛過

沿著村邊筑巢，到遠處銜來草棵，到

秋天

秋天什么也沒有了，一點動靜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