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他們從小青梅竹馬,她16歲時毅然輟學去深圳打工,一直供到他考上大學。當她懷有他的骨肉時,他扮演了陳世美的角色,無情地拋棄了她。
她不顧親朋好友的百般阻撓,為他生下了一個男孩,成為孝感農(nóng)村首例未婚媽媽。在保守的80年代末,這條新聞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在方圓十里炸開了。
“愛那么重,愛那么痛——”
這曾經(jīng)是他們都喜歡聽的歌曲,在那個卡式錄音機和電視、廣播逐漸普及的年代,這首歌在他們心底留下難忘的記憶。
十多年后,當他們再一次相逢,萬千感慨竟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古老的情歌依然在腦海中回蕩,只是再也找不回昔日的那份真摯,沒有憂傷,也沒有怨恨……
一、童年的陰霾
“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啊,洪湖岸邊是呀么是故鄉(xiāng)!”
她一出生就趕上了文化大革命,正是放映《洪湖赤衛(wèi)隊》如火如荼的時候,母親給她取了個好聽的名字:紅蓮,寄予深深的祝福和期望。
姐妹中排行第三的紅蓮5歲就沒了父親,一家清一色女流之輩更是受盡了旁人的鄙視,在那個“無后為大”的年代,甚至,時不時還有些好色之徒頻頻打起寡婦的主意:半夜敲門、窗口偷窺、半路挑逗,這一切紅蓮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或許是清苦的生活摧毀了母親的心理底線,在一個多雨的下午,她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也就是從那時起,她暗下決心,一定要做個賢惠善良的女人。
二、很愛很愛你
兩位姐姐過早的輟學給了學習優(yōu)異的紅蓮去鎮(zhèn)上繼續(xù)念初中的寶貴機會。
和她一起升學的,還有同村大她一歲的付新漢。
在兩小無猜的年紀里,他們一起讀書,一起下學,一起去野外玩耍,童年的美好回憶在他們的人生中寫下燦爛的一筆。
新漢常將家里帶來的臘魚塞給紅蓮,紅蓮則將從牙縫里積攢出的錢給他買了毛衣。
新漢如愿考上了一中,紅蓮也被師范錄取。天有不測風云,新漢父親突發(fā)高血壓撒手人寰,丟下孤兒寡母好幾口, 家境從此一落千丈。
為了幫助新漢完成他的學業(yè),紅蓮毅然棄學,在縣城一家餐館端盤子,不久就用一個月的工資換張車票去了深圳,那時正是改革開放的蓬勃階段,一個月300元的工資讓許多人趨之若騖。
打工的錢除去基本開銷,小部分寄給母親,大部分都寄給了新漢,紅蓮還咬牙花400元給他買了部京華牌錄音機,幫他學英語。
他們平時感情聯(lián)絡的惟一紐帶就是雪花般飛來飛去的書信。“紙短情長,再祈珍重!”是他們寫信時最舍不得說的一句話,每封信她都要反反復復看上好幾遍,看完后又小心翼翼的藏在枕頭底下。在情竇初開的年紀里,他們愛得那么認真。
七月的高考如期而至,在那個秋天即將到來的黃昏,他收到了華中師范學院(現(xiàn)更名為華中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新漢從此“跳出農(nóng)門”,除了興奮,心中更是滿懷感激,他暗下決心:這輩子,非紅蓮不娶。紅蓮宛如云南“過橋米線”典故中的娘子,含辛茹苦的扶助相公高中“狀元”,這比自己高中狀元還要高興。
月光如水,晚風如酒,夜色闌珊中,遠處的幾點亮光宛若閃爍的紅燭,田野里青蛙、蟋蟀、蟈蟈等組成盛大的合唱團,此起彼伏的演繹著田園交響曲。那一刻,這世界都是屬于他們的。曾經(jīng)羞澀的欲望就像沉積多年的火山,終于在那一晚徹底噴發(fā)!
三、為愛癡狂
那是一個消魂的夏末,那是一個滿眼未來的夏末,那同樣是一個琢磨不定的夏末。
為了湊足新漢非師范專業(yè)的學雜費,她偷偷去孝感血站抽了400毫升血。新漢坐車去武漢的那天,從頭到腳都是紅蓮為他添置的:嶄新的金絲眼鏡、武漢手表、廣州襯衣、上海西褲,還有那雙價值120元的黑色康奈皮鞋。
兩人幾乎是以淚洗面式的告別的,約定畢業(yè)后就結婚。
人性的悲哀莫過于自私和善變。
新漢一家感恩戴德的同時,開始對早已默認的準媳婦冷漠起來,在新漢母親眼里,兒子是大學生,將來怎么能娶個農(nóng)村媳婦?一沒工作,二沒文化。只是一時半會沒能說出口,更何況兒子還對漂亮能干的準兒媳上心著呢。
大學像一個花花世界,對于20歲前從沒有出過孝感的農(nóng)村孩子更是如此。在那個不流行談戀愛的時代,新漢除了用心學習外,把大部分課余時間都用在了勤工儉學上。
外面的世界開始讓新漢眼花繚亂:第一次摸電話,第一次坐的士,第一次吃西餐,第一次去東湖秋游,第一次參加圣誕舞會——
外面的世界也讓新漢心事重重:害怕別人知道自己在戀愛,更害怕別人嘲笑對象是農(nóng)村的,上大學后才知道,當初是多么的眼光狹小,他愛她,可是真就這樣守著農(nóng)村的黃臉婆過一輩子嗎?他不甘心,他覺得他欠她的,這種負罪感就像一座大山壓在他頭上。
當愛已不在的時候,這種虧欠感就愈發(fā)強烈了。于是以節(jié)省路費、學業(yè)繁重為名推搪紅蓮,就連昔日每周一份的書信也變成十天一封,二十天一封。即便如此,紅蓮還是對新漢的話言聽計從,她自信風風雨雨這么多年的感情是經(jīng)得起考驗的。
四、愛那么重
紅蓮懷孕的消息傳到了他的耳朵里時,他做夢都沒想到的。
他害怕,迷茫,彷徨!他不想孩子成為他們之間的羈絆,從此坐失大好前程,“寧可犧牲他人一生幸福,也不想耽誤自己一時利益”這是大多數(shù)俗人的通病,他也未能免俗。而她高興、激動、滿懷期望,她早作好了準備成為他的美麗新娘,為大學生丈夫生個孩子是她的榮耀。她似乎一生下來就是替別人著想的,以照顧母親、扶助戀人、撫育下一代為己任。
矛盾在打胎和保胎中周旋。這讓新漢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加上未來婆婆的興風作浪,終于最不想聽到的兩個字一下?lián)魸⒘思t蓮的心理防線。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甚至在心里自我安慰:那是新漢一時跟我賭氣,新漢還是愛我的。
面對無情的分手,她居然沒有掉一滴眼淚:也許傷心過度,淚水也跟著希望一起干涸了。似乎剛才還陽光萬里的,怎么眨眼間就烏云密布呢?而自己就如同藍天上的白云,一下跌進了臭水溝里。
她沒有發(fā)瘋的跑去質問新漢,也沒像林黛玉那樣整日的以淚洗面,焚稿斷癡情。
只是對愛情由衷的絕望!
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她卻哭了,看到孩子不由得又想到了他,想起了過去。
外界的阻力讓她帶著孩子只身去了深圳,也許逃避是種臨時的解脫。她開始用香煙和酒精麻醉自己,飛蛾撲火終究是無濟于事。可是又能如何?她必須活著,為了唯一的寄托——孩子!
五、執(zhí)迷不悔
在深圳的那些日子,母子倆一直在溫飽線上掙扎,直到第二個男人的出現(xiàn)。
“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心靈的孤獨,精神的空乏,生理的渴望讓她痛哭著找到了一個可以躺靠的肩膀。
男人老實巴交,到35歲連女孩的手都沒牽過。撿到如花似玉的女人,他感激都來不及,哪敢在乎帶個孩子什么的,更何況還是兒子。煙酒都戒了,每月的收入幾乎全額上繳紅蓮,生怕苦了老婆和孩子。
紅蓮從此做起了全職太太,悉心的料理讓男人像吃了蜜一樣的滿足。可她從來沒有喜歡過這個男人,她甚至覺得那就是一場交易,她已不相信這個世上還有真正的愛情。
正因如此,她開始大手大腳,以致無法收斂,男人像蘆柴棒一樣被她吸干了。無論怎么拼命掙錢,也不管怎么苦苦哀求,她還是一腳踹了他,跟一個河南人跑了,帶著先前的孩子。在河南人那里,她依然演繹著重復的角色,心中滿是對男人的仇恨。
天下的男人都是負心漢,她總是這樣告誡自己。
我在鄉(xiāng)下讀書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她,一個豐韻猶存的三十歲少婦,皮膚白凈,身材高挑,一套時尚的白色蕾絲邊連衣裙襯出迷人和性感。
她依然過著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性與欲中茍延殘喘,不久又傳出她跟湖南人私奔的消息。
六、原來你也在這里
記得那時我們還年小,
你愛唱歌,我愛笑,
不知不覺睡著了,
夢里花落知多少!
——三毛《夢里花落知多少》
付新漢的出現(xiàn),就像平靜的湖水里砸進了一塊大石頭,連湖邊樹上的麻雀也被嚇跑了。
大學畢業(yè)后的他幾經(jīng)輾轉回到了孝感公安機關工作,無奈結婚多年的大學生妻子就像一只不下蛋的母雞——屁也沒放一個。窮人的孩子總希望著攀高枝,以為找個條件好點的老婆就可以少奮斗二十年。付新漢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的時候,已經(jīng)不能回頭了。在岳父母眼里,他就是一顆棋子,一舉一動盡在掌控中,他必須對老婆百依百順,稍不留神就會被摘掉烏紗帽。老丈人指東,他不敢朝西,一副奴才的本相,讓他的尊嚴損失殆盡。
他盡管錦衣玉食,官運理想,在外人看來足以稱得上成功人士,可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多少次在心中暗想:與其這樣誠惶誠恐的活著,倒不如自己放棄這一切,做個平凡的工薪族。那樣的三口之家該是多么的幸福啊!
也許人往往在困頓的時候才會想起從前,想起曾經(jīng)的戀人,想起這一路走過的足跡。他開始悔恨,悔恨當初愚昧,悔恨當初放棄了自己真正的幸福。他開始關切,關切曾經(jīng)的她,關切現(xiàn)在在哪,過的還好嗎,還有自己的孩子。
所有的故事都源于生活,這也不例外。
他終于在小區(qū)里遇到了多次逃避的她,眼前的她依然漂亮,微胖的身軀和眼角的皺紋刻著歲月的滄桑。
撞上他的那一刻,她已無從躲避,那個背著帆布書包蹬康奈皮鞋上學的瘦小伙如今已是英姿颯爽肩扛兩杠兩花的警官了,氣派的帕薩特顯示著他高貴的地位。
仿佛一場夢,在那一刻,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在她腦海里回蕩。這就是曾經(jīng)摯愛的那個他嗎,這就是用了大半生都無法忘卻的男人嗎?
她好想走上前去溫柔地倚靠在他懷里,哪怕就一秒鐘,最終還是沒有。
在市中心古色古香的古龍茶樓,他們臨窗席面而坐,一陣寒暄過后彼此訴說著這么些年的滄桑。
寂靜的茶樓,芳香的茉莉花,讓她不由得閉上雙眼,去領略那一份久違的沉醉。她知道她心里一直沒有放下他,那個曾經(jīng)帶給她喜悅與悲傷,希望與絕望的男人。
他提出離婚后就跟她結婚,她淡淡一笑,仿佛滿足了曾經(jīng)的虛榮心,只是這個遲到了近二十年的新娘角色早已不屬于她。二十年的風雨早已將這個奢望消磨殆盡。
她無私的將撫養(yǎng)了15年的孩子交給了他,并囑咐他好好愛家,好好對待那個她。
茶樓里情景交融似的放著港臺的懷舊歌曲,一首首天籟之音時隔多年又一次叩開他們的心扉,還依稀記得曾經(jīng)摯愛的《愛那么重》中巫啟賢近乎完美的演繹:
“愛那么重,愛那么痛——”
仿佛這首歌早就準備好了特意唱給自己的,紅蓮這樣想。
后記
紅蓮將孩子的戶口等事情交代完畢后,跟隨自己的丈夫去了山東,她要遠離曾經(jīng)的傷心地,也給曾經(jīng)摯愛的他一個寬松的環(huán)境,也許到了她追尋自己真正幸福的時候,盡管青春已逝。
紅蓮為愛付出了太大代價,她似乎一生下來就是替別人著想的,她的精神固然可佳,但她過分依附外界令人惋惜;新漢過河拆橋拋棄了糟糠之妻,是名副其實的負心漢,如果真有老天爺,可能早該轉世投胎了;懺悔是徒勞的,做好下一步才是最重要的。
在這樣一個魚龍混雜的社會,你來我往麻木不仁的嘲笑,正一步步的吞噬著我們僅有的一點點正直,呈現(xiàn)出愈演愈烈之勢,真不知道這種思想上的毒品還要延續(xù)多久。我們是否該捫心自問:我們活得真實嗎?那些世俗的東西,我們真的需要嗎?
(編輯·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