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約會

他和她出生在同一家醫(yī)院的同一個產房，只不過時間相差了兩年。

他們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條街，他兩歲的時候坐在家門口玩，她母親抱著她經過，笑著對他說：“這小孩長得真可愛?！?/p>

他們倆上同一所幼兒園，他上大班，她上小班。有一天全校戶外活動，他搶了她的玩具，她哭著跑掉，他只記得她馬尾辮上的粉紅蝴蝶結。后來拆遷，她暫時搬去臨時租的房子住。坐在搬家具的大貨車上，經過他家門口，看到那里推放著很多打算出售的舊貨。

他們倆上同一所小學，全校集合早操時間，她站在第四排第一個位置，他站在第七排最后一個位置。聯(lián)歡會上她和同學表演舞蹈，他坐在臺下看，覺得這些穿著同樣衣服的女孩子，長得也都差不多。她去閱覽室看書，看到他在桌子上刻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圖案，很鄙視破壞公物的家伙。

他們住的新房子，隔著很大的一條馬路，很遠的地方才有十字路口人行橫道線。她喜歡他住的那個小區(qū)，據(jù)說要出很多錢才能住到。他有時候去她住的小區(qū)花園踢足球，有個同學住在那里。

他們倆上同一所初中，她初一報到的時候，他初三快要畢業(yè)。經過光榮榜的時候，她看到他的照片，很傻的模樣，和本人完全不像。寒假里，老師借初一的教室給初三的學生補習。他坐在她的位置上，發(fā)現(xiàn)這位同學忘記把作業(yè)本帶回家了。

他上了重點高中，她上了普通的高中，兩所學校背靠著背，沒有后門相通。前門的距離，有三站路那么遠。她高一過得悠閑快樂，他正過著水深火熱的高三生活。同學們告訴她，后面學校有個成績很好的帥哥。她淡淡聽著，對男生沒有什么興趣。他經常背書背到頭昏眼花，走在路上，差點撞到她。

“對不起?！彼f著匆匆趕回家，她只記得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他考上了外地的大學，臨行前去超市買日用品。她正在超市里勤工儉學，賣給他一瓶檸檬味的洗發(fā)水，他覺得這女孩子很是溫柔可愛。

她去火車站送上大學的表姐，看到他正在檢票口排隊，覺得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是誰。

她高中畢業(yè)就工作了，保險公司的推銷員。親戚朋友們見到她都嫌惡地走開，生怕她從他們身上賺錢。工作了半年，收入很低，還總是被客戶罵。經理說，再拉不到保單就不用去上班了。

她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走累了就蹲在路邊哭。他經過她身邊，停下腳步想要安慰她，卻又不知道怎么開口。于是拿出紙巾放在她面前，然后沉默地離開。她淚眼模糊地抬起頭，看到他的背影，穿著格子棉布襯衫。

他在大學交了女朋友，漂亮大方的女孩子，是同學們羨慕的一對。他帶她回家，兩個人手牽著手逛街。經過一家賓館，女孩子說這賓館建得很有格調。

她換了工作，在那家賓館里當服務員。站在十二樓的窗口看馬路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像螞蟻那么小。

賓館的保安追求她，五·一節(jié)兩人去看電影。同一個電影院內，她和保安坐在第十排，他和女朋友坐在第十五排。保安去買爆米花，買爆米花的人很多，保安排在他后面。散場的時候，他走左邊的出口，她走右邊的出口。出了電影院，他往南面走，她往北面走。大學畢業(yè)，女朋友執(zhí)意要回自己的城市，于是他們分手。他帶著所有的行李回家，擁擠的公車上，他的行李箱壓到了她的腳。一個急剎車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在下一站下了車。

她去商場買新衣服，上電梯的時候，他正從電梯下來。商場的廣播里在唱：“愛要拐幾個彎才來，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她覺得這首歌很好聽，他也覺得很好聽。

他進了一家事業(yè)單位，和她工作的地方相距幾百米遠。他們偶爾下班后逛同一家音像店，不過從沒遇到過。

家里人給他介紹了相親對象，他和女孩子坐在飯店的咖啡廳里聊天。同一個飯店，她和保安在飯店的大堂里吃飯。她的母親不同意他們繼續(xù)交往，她很煩惱。保安提議不如早點結婚，可是沒有房子也沒有錢。

他決定和相親的對象結婚，兩個人去看房子。她聽說母親病重，匆匆趕往醫(yī)院。他們在街角擦肩而過，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為了給母親治病，她辭去了現(xiàn)在的工作，白天到服裝市場當營業(yè)員，晚上去酒吧推銷紅酒。一個月賺幾千元錢，全部用來支付那些無法公費報銷的昂貴的進口藥。她的嘴唇蒼白，形銷骨立，只能化濃濃的妝來掩飾。

他經過酒吧，想進去坐一會兒。未婚妻打量著門面，嫌這里太簡陋，拉著他去了別的地方。

保安來了幾次醫(yī)院以后，漸漸地與她少了聯(lián)系。

“等我賺到很多很多錢的時候，我會再來找你的。”保安說。

她淡淡地苦笑，已經沒有氣力哀怨。經過酒店，看到有人結婚，那幸福的場景離她很遙遠。

他在酒店中忙碌，穿著新郎的禮服，含笑看著美麗的新娘。宴客廳按照新娘的想法，布置得很浪漫很豪華。

“你現(xiàn)在幸福嗎？”大家一起問他。

“幸福吧……”他不確定，幸福究竟是什么樣子的。既然自己已經擁有了一切，應該是幸福的。

她的母親終于還是病逝了。他去看望老同學，經過她住的樓，聽到一片哭聲，心中充滿同情。妻子拉著他快步走開，“我不喜歡悲傷的場面?！?/p>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后來她去了上海，在小飯店里當服務員。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她便可以學會忘記，在陌生的地方，慢慢地恢復平靜的生活。

他和妻子到上海旅游，在飯店里見到她。他對妻子說，那個女孩子看著有些眼熟。妻子不以為然，“不可能的，你以前又沒有來過上海?！?/p>

物有相似人有相同，也許只是她的臉比較大眾化吧。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好笑，沒有再往心里去。

一年很快地過去，她已經30歲，卻還是一無所有?；氐郊亦l(xiāng)賣掉家里的房子，她在市中心開了一家小超市。她總是很少說話，平靜如水。

樓上有個男人，經常來超市里買礦泉水。有時與他說話，她溫和地傾聽著，眼神清澈柔軟。有時候她也會倔強固執(zhí)，一副有主見的小女人模樣。讓他看著想笑，想要保護她。總覺得如果她為什么事情而傷心，是件殘忍的事情。

他已經與妻子離婚，妻子說：“其實你根本就沒有真正愛過誰?！?/p>

他一直以為生活好好的，無波無折，平凡無奇。妻子卻認為他不懂生活，不懂愛情。妻子跟著一個很懂愛情的畫家走了，他一個人住在新房里，開始準備升職考。覺得有壓力的時候，他不抽煙，喜歡喝礦泉水。超市里的那個女子，已不是稱作女孩的年齡，卻又不像婦人，很清靈的感覺。

“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面？”有一次他問她，她輕輕笑了笑，沒有說什么。他有點尷尬，自己好像用老套方法隨便搭訕人的毛頭小伙子?？墒撬娴淖屗X得很熟悉，很親近。

他給她聽一首歌，歌名叫《漫長的約會》，一個男人用很好聽的聲音在唱：“每一天我在祈禱，愿上天保佑那個人，賜給她勇氣，一直到我們遇見……”

她聽得恍恍惚惚的，心想自己堅忍到現(xiàn)在，也許就是為了等待能夠遇見某一個人吧。

他們自然而然地相愛了，沒有轟轟烈烈的過程，也沒有銘心刻骨的告白。

她和他說很多過去的事情，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經常走過同一條街道，喜歡同一家蛋糕店的泡芙，打電話去同一家快餐店叫外賣。他們甚至見到過同一個熱鬧場面，不知道當時對方在人群中的哪里。

“也許我們真的曾經見過吧?！彼χf。

也許撫摸過同一棵樹上的葉子，也許坐過公園里的同一張椅子。也許面對面地看見，彼此卻不認識。也許時間只差一秒鐘，就被緣分捉弄各奔東西。

“我羨慕青梅竹馬的戀人，可以一輩子在一起，我錯過你太多的人生?！彼f。

“只要別再錯過將來……”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他感到溫暖。他想和她有一個家，努力地守護那個家。他第一次有這樣迫切的感覺，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愛情。

也許命運早就訂下了這個約會，各自走過漫長的道路，不早也不晚，就在這個時間，終于讓他們遇見。

（編輯·小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