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冬夜里的小巷
晚自習結束后,林佳和往常一樣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學校離家并不遠,但要經過一條500多米的小巷。林佳堅持不用父親來接。父親的臉上有塊疤,那是林佳心底無法說出的傷。但她愛父親,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雪花飄飄晃晃擋在眼前,視線所及只是那半寸大的地方,但腳底“咯吱、咯吱”的聲音卻格外地響亮。林佳聽慣了這種聲音。但今天有所不同。平素悠揚富有韻律的聲音突然變得雜亂而有些急促。林佳陡然緊張起來。她加快了腳步,可是,那聲音似乎聽出了林佳的恐慌也越來越快。林佳害怕到了極點,使出渾身力氣,開始拼命地奔跑。不過是幾百米,幾分鐘的路程,此時卻變得異常遙遠,更加意想不到的是,如此岌岌可危的時刻,林佳竟然摔倒了。
林佳毫無力氣地倒在雪地里,萬念俱灰地聽著那緊追不舍的“咯吱、咯吱”聲快速臨近。一雙大手拽住了她的左臂。林佳奮力掙扎,眼淚不由自主地滾滾而下,她想大聲呼喊,可是,冒著火的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林佳,你怎么了?”停止掙扎,抬頭的瞬間,林佳看見了王川,那個早晨被老師領進班、坐在她后面的新同學。“我是你的新鄰居。我是說,我也住在這條巷子里,昨天剛剛搬來。剛才,看見你也朝這個方向走,本想打個招呼,可是你越走越快,我以為你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就追了上來。你怎么了?你摔得怎么樣?”王川倒是一腔熱情。
只是,林佳并不領情。所有的恐懼因為如此荒唐可笑的真相,瞬間燃成了一團怒火。她狠狠地白了王川一眼,甩掉一臉無辜的王川和他那雙不識趣的大手,獨自一瘸一拐地向家走。
那場滿天飄舞的流星雨
林佳總覺得那天是王川故意在戲弄她,所以從不搭理他。偏偏王川是個話多的主兒,不顧林佳的白眼,天天林佳林佳的喊個沒完,急起來還會在后面輕拽林佳的衣角。或許,他也知道林佳討厭他,每天晚自習結束,他會異常沉默地跟在林佳后面,不近不遠,維持在10米左右的距離。林佳快他也會快,林佳慢他也慢。這讓林佳說不出的懊惱,只是,時間長了,發現并沒有同學在說三道四,也就由著王川了。但那個甩不掉的影子,的確讓小巷變得越來越安全,甚至有些浪漫甜蜜的味道了。有時候,林佳也會想,和王川并肩會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那一天,王川果真就站在了林佳的眼前。王川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揉搓著雙手,呵出的白氣慢慢彌散在清冷的空氣里。周圍一片靜謐,林佳似乎聽見了雪落的聲音,片片雪花那樣柔和而深情地落在她和他咫尺的距離。
“林佳,聽說今天晚上會有流星雨……”林佳知道,那是同學們近段日子里一直熱烈討論的話題。“我想你可能不會出來看,但我、我、我為你準備了一場 ‘流星雨’。”王川頓了一下,抬頭看林佳疑惑的眼神,“不信,你看,它們在這里。”王川打開偌大的黑色書包,那里面竟然都是幸運星!五顏六色、密密麻麻。“你看,這樣,這樣,就變成流星雨了!”王川抓起一把在手里,使勁兒揚向夜空,立刻,猶如一道絢爛的光劃過眼際,讓人覺得溫暖無比。
林佳笑了。
他們就那樣沉默而開心地一蹦一跳,將滿手的幸運星變成漫天的流星雨……當最后一道流星雨劃過的時候,一顆“流星”落向林佳的鼻翼,不過蜻蜓點水般,林佳的眼淚卻開始噼里啪啦地向下掉。王川慌亂起來,忙不迭地伸出雙手去為林佳擦拭眼淚。林佳卻一扭頭,轉身跑開了……
第二天清晨,林佳看見了王川和那一地的“流星”。王川說:“林佳,昨晚我看見了真正的流星雨……”林佳不說話,冷冷地從他身邊走過。
王川病了,林佳從來沒看見哪個男生那樣厲害地咳嗽過……
那個讓人不可捉摸的姑娘
王川不再喊林佳。臨近高考,他們都越來越忙。林佳想考遠一點的大學。王川則忙著交女朋友,今天紹楠,明天薛麗,弄得一幫女生整天為了他明爭暗斗。王川開始曠課,卻從不耽擱每天的晚自習,直到高考結束。
林佳如愿以償去了南方一所大學,王川則落榜留在了那座小城。
大學生活悠閑而愜意,生活重心也開始轉移。不斷有不甘寂寞的男生向林佳發起進攻,但林佳都委婉相拒。久而久之,她就成了大家眼里的怪物。但林佳心里自有一番甜蜜。
林佳總會打電話給母親,寧肯餓肚子也要省下并不便宜的長途話費。電話里林佳時常會問起鄰居李阿姨。
一天,母親告訴林佳,李阿姨全家搬走了。瞬間,一股說不出的蒼涼層層蔓延開來。林佳本來已經想好了,等到放寒假的時候,等到有雪花飄舞的時候,她要去看李阿姨和她的兒子——王川。可飄雪的季節就要來了,王川卻丟了。
他是被自己弄丟的。
那場圣潔而溫暖的重逢
終究是要戀愛的。在大學畢業留校任教后的第三年,林佳認識了從另一所高校應聘過來的葉誠。葉誠算不上英俊,但一直等待在林佳的身后。他們相戀了三年,林佳卻怎么也下不了決心將自己嫁掉。
她的心里有個結。
冬天再次如約而至的時候,老同學薛麗,那個曾經為了王川不顧尊嚴和人大打出手的女班干,在林佳母親那里要來了號碼,她說畢業十年,要組織同學聚會。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有些激動的喜悅,林佳踏上了飛往冬天的飛機。暮色中的哈爾濱機場大廳一點都不冰冷,林佳拎著帶給同學們的禮物,等待著薛麗。
“林佳。”一個久違的聲音在背后輕輕喚起。轉身,抬頭。林佳看見王川正微笑地站在那里。和十年前一樣,王川依舊眼神明澈、笑容干凈。林佳走上去,想象著該如何優雅地張開雙臂。可耀眼的燈光里,林佳清晰地看見,王川的右手已經等在了那里。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外面早已是霓虹閃爍。有細細微微的雪花一點點地飄落下來,剛一觸碰灼熱發燙的臉頰,便化成了細小的水珠。和王川并肩走在夜色里,林佳有點拘謹。她沒有喝酒,只淺淺地抿了一口檸檬汁。可是,醉酒般的恍惚卻揮之不去。
王川一個人滔滔不絕,包攬了所有的話題。林佳靜靜地聽著,一如當初,小小的快樂與酸澀相互交織。臨近索菲亞教堂,林佳和王川都不由地停下了腳步。這里是這座城市尤為雅致的地方。屋頂堆滿了積雪,悅耳悠揚的鐘聲緩緩響起,禮堂里,一群基督教徒正整齊而優美地唱著贊美詩……一切都那樣安然而厚重。
“林佳。”王川的聲音永遠都是那樣好聽。“在高中的時候,我的心里一直裝著一個人,她是個美麗而柔韌的女孩子。看著她,任何年少的浮躁都會變得沉靜。所以,我每天都會很仔細很用心地看著她,即使是背影,我不斷地試探也總是不斷地退縮,最終,我還是被她的冷漠弄傷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她越來越遠……”
輕柔的旋律里,林佳的心一點點撕裂開,疼痛得要窒息。王川不知道,她哪里敢奢望他的愛。8歲那年,當父親因為誤傷他人而被判入獄的時候,她就已經喪失了整個世界。年少的自尊脆弱而倔強,一個倍受白眼與歧視的孩子,哪里還會有勇氣去愛!而當她終于將所有卑微都拋開的時候,他卻已經不在原地了。
眼淚不受控制,流了滿臉、滿心。王川攬過林佳,將她緊緊擁在懷中,猶如丟失了太久的寶貝終于又回歸了一樣。可是,他們都知道,他們都回不去了,王川有了自己的家庭,林佳有了葉誠。
“林佳,我們錯過了時間,但是,我們依然要幸福,因為我們還有屬于我們各自的生活。能夠讓你知道那些夜里我的想念,就已經足夠了。”王川長長地舒氣,那是一種如釋重負后的輕松。
夜色的街頭,他們相擁,只是相擁,沒有任何欲望,只想靜聽彼此的心跳,懷想著當年。
其實,林佳明白,那個結不僅僅是關于王川的,而更多地是關于一個夢一段縹緲的歲月。那個夢青澀純粹,卻始終堅毅地扎根在心里。于是,自己便牢牢地囚禁在逝去的記憶里無法自拔。而一旦尋到了光亮,找到了出口,那個夢便會無比飽滿地開出一朵花,花色純白,卻充滿感動與感謝。
終于,不用再魂牽夢繞,不用再左右顧盼,終于,他們之間可以這樣圓滿地結束了。
再次看見葉誠,林佳伸出右手:“你說,這里少了什么?”老實厚道的葉誠一臉茫然地撓頭。林佳笑了。逆著南方溫暖的氣息一路飛奔,直到累得跑不動,回過頭,葉誠正一臉大汗地追來。林佳大喊:“葉誠,你這個笨蛋,我的右手少了一枚鉆戒啊!”
(編輯·小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