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視自默為乃弟——因他的勤奮好學;因他對世態和藝術現象的獨立見解;因他極其活躍而又往往一針見血的思想能動力;因他的充滿朝氣;因他對他的繪畫專業的孜孜不倦的追求。
還因他和我一樣是一個性情中人。
總而言之,我喜歡他就是了。
那么,我的這一篇文字,簡直就不可能不帶有友好的色彩。
但我對于論人論藝,又畢竟是有原則的。所以我要求自己這一篇文字,原則第一,友情第二。
自默在我的心目中是才子。當下才子也多。但我譽自默為才子,非取悅也。
想想吧,他這個人,本科攻讀工科自動化控制;待到讀研究生,是計算機數理分析;后來讀博士學位,居然是藝術學專業,導師是范曾,于是中國多了一位藝術學博士。
綜觀他的學歷軌跡,令我每每不禁地聯想到老百姓常說的一句話:“哪兒跟哪兒呢?”
我坦率地承認,起初我也只不過將他看成一個曲線求得最高學位的人罷了。
我有一天夜里失眠,將自默贈我的《為道日損——八大山人畫語解讀》翻出來讀。
失眠之夜,乃是讀友人書的好時候。該書是自默的博士論文。范曾先生在序中評他的論文為“一朵不染之蓮”。
我之讀書,一向全然不受別人的影響。
是夜那一讀,竟難于釋卷了。我大驚異的是——一個本科和研究生是理工科的人,何以會有那等良好的修辭素養呢?
自默的論文,不禁使我想到了“五四”之后的一批才俊,比如創建了云南農業植物研究所和廬山森林植物園的胡先骕吧——他本是在哈佛大學獲得了植物分類學博士學位的人,歸國后始終從事的也是植物學專研,但卻同時是一位熱愛古詩詞的詩人,一生作詩作詞甚多,并與胡適展開過一場詩的爭論。文化史上稱為“二胡之戰”……
胡適自然是倡導白話詩、指斥古詩為“枷鎖鐐銬”的;胡先骕便以二萬三千余字的《評嘗試集》公開不客氣地批駁胡適的偏激……
而現今,學理工的莘莘學子之中,是少有當年胡先骕那一等的才俊了。作為文人,我每思忖,倘蒙一位“理工人士”不客氣而又特文學地狠批一通,亦一幸事也。不客氣地批判在當下已然是蔚然成風,然那批判又文采四溢者,幾人能做到呢?
正因為每有如上的感慨,我讀了自默的《為道日損》,幾近于如獲至寶。
在美術界和書法界,其實不乏能詩能文者。已故的大畫家大書法家,幾乎人人具有一等的詩文才情。然像自默這么年輕的美術界人士,又尤其他從本科到研究生的理工學歷而論,鳳毛麟角矣。
但即使我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卻也不過以為他便是一個美術史方面的研究型人才而已,大約是作不了畫的。不料,他竟有一批又一批的華作問世了。在不久前,我還參加了他舉辦的一個荷花畫展。
自默在繪畫方面的日新月異的長足進步,以及所充分顯示的潛質和才情,令我目瞪口呆。自然,我所欣賞到的,只不過是他筆下很多幅畫作的很小一部分而已。他還有很多畫,不視為作品,只說是“習畫過程”。
而我對自默肯于如此不吝紙墨地大量實踐過程,是很欽佩的。
繪畫比之于詩文,那過程是更為重要的。
具體說到自默的畫,比如他以《荷·和》為主題舉辦的畫展,在我看來,也是才情的可喜可賀的體現。
當時有記者問我,對那主題有什么感想。
我回答道:“我是來賞畫的,不是來賞主題的。”
我的意思是,畫首先是畫;正如雕塑首先是雕塑,詩和小說是詩和小說。好的主題,無疑會使藝術更好,但水準很差的藝術,卻斷無法僅僅靠了主題的好而似乎便好了。
自默筆下的荷,皆大寫意畫法。我賞大寫意之國畫,一向首先著眼于氣質。
大寫意之“意”,胸無自信,那是會只現藝相而無意象的。
藝相只是經驗的問題、技法的問題。
凡涉藝之事,乏經驗、乏技法,自然是不成的。
但是,竊以為國畫之大寫意畫法,非僅憑經驗和技法所能高標的。
胸臆轉化為畫意,才是水準。
胸臆是什么?主觀而已。
在大寫意畫法中,主觀乃是對畫藝的悟性的體現。
故我賞大寫意畫,必希望看到尺幅之外去,看到畫者的精神氣質里去。甚至,看到骨頭里去。
自默那畫展的主題是“荷·和”,而我看到的卻分明是自默那昂奮著的進取不止的胸臆。
荷是柔雅之花。
自默筆下的荷,特陽剛也。
那是他之主觀的荷,個性的荷。
我覺得我看到骨頭里去了,于是滿足。
至于技法,我實屬門外漢,不敢充內行而妄加評說,令真內行見笑……
路漫漫其修遠兮,我祝自默上下求索,更有成果!
(編輯·陳大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