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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城鄉矛盾的問題已經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關注,在構建和諧社會中,這更是不能忽視的一個問題。
本期我們選了兩篇小文,從中我們會體會到不同角度生活碰撞而產生的差異和糾紛。
當細細品味時,會發現人類最美好的情感是永恒的。在情感的天空下,需要的是人與人之間互相理解,互相信任以及互相的溝通。這樣我們的生活才會多一點陽光,多一點燦爛。
聽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我對念書的生活越來越感到無奈。那天,我一時心血來潮,竟從母校江西省瑞金中學逃了出來,在大街上信手攔了一輛路過的長途客車,冒冒失失地來到了廣東省汕頭市。
由于我既無文憑,又無技術,甚至竟連身份證也來不及辦理,屬于典型的“三無”人員,條件好的用工單位全都商量好了似的,態度極為堅決地將我拒之于門外;條件差的我又不屑干,因此一連幾天漂來蕩去,工作毫無頭緒,最后弄得吃飯都快要成問題了。
我有一餐沒一頓地在一個江西修水人開的飯店里吃飯,老板滿臉胡須,綽號叫做“毛臉”,見我可憐,便好心地介紹我去一家煤球場送煤球。若在平時,打死我也不肯干這份極不體面的營生,可眼下情況特殊,自己的肚子受到了嚴重威脅,只得硬著頭皮勉強答應了下來。
煤球場老板姓陳,長得五大三粗,邋遢落拓,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大善于經營管理的土財主。他把我帶進一個狗窩似的房間,指著兩個蓬頭垢臉的老家伙,操著蹩腳的普通話吩咐我:“他們都是毛臉的親戚,也是你們江西老俵,一個叫老牛,一個叫老馬,今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問他們一下,懂不懂?”接著,他又指著一個躲在屋角瑟瑟發抖的小東西,厲聲喝斥道:“唔,怎么還沒走?老牛啊,你兒子老是這樣呆下去不行的,懂不懂?”他罵罵咧咧地退出去了。
老牛和老馬陰沉著臉躺在床上,一聲不吭,似乎并不把我放在眼上。也懶得跟他們搭腔。
我接到的第一樁業務,就是給毛臉的飯店送五百個十一點五公分的煤球。我搞不懂規格,也分不清干濕,又不愿撂下面子向他們請教,便自作主張地裝好車,磕磕絆絆地拉去了毛臉的飯店。毛臉一看,連稱“完了完了”!原來我裝的是十二公分的煤球,他的煤爐下不了;而且煤球還沒干透,經過一路的顛簸,已經沒幾個好的了。
我被迫垂頭喪氣地把爛煤球拉回煤球場,陳老板知道了,大發脾氣。老牛和老馬則躲在一旁交頭接耳,小聲嘀咕,只聽老牛在說:“……好好的有書不念,卻偏要來送煤球……”老馬隨聲附和著說:“……讓他吃點苦頭,才曉得世界的輕重……”
忍辱負重地干了一段時間,一天晚上,由于我忘記把一輛板車拉進庫房上鎖,結果竟被人偷去了。陳老板氣得捶胸跺腳,暴跳如雷:“老子開煤球場十幾年,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丟了東西是要扣工資、罰款的,你懂不懂?”我估計又是老牛和老馬暗中搞的鬼,企圖嫁禍于人排擠我,本想爭辯幾句,但轉念一想,陳老板也不是個好東西,“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還是趁早回去念書為上策。
我拿定主意,便開始實施行動了:這天上午,我趁著給毛臉的飯店送五百個煤球的機會,多裝了二百個賣給他;下午,我找了個借口,向陳老板預支了一筆工資;晚上,我悄悄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并且順手牽羊撈去了老牛的一塊香皂,老馬的兩條外褲……
第二天一大早,我偷偷地溜出了煤球場,直接搭公交車去了長途汽車客運站,買好了當天回家的車票。
我正在候車室里耐心地等待著發車,突然瞥見老牛帶著他兒子出現在車站門口,我想躲藏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他倆發現了我,便很熱情地走過來跟我打招呼。“唉,這小子,初中還沒畢業,在家好好的有書不肯念,卻偏要跑出來跟我送煤球賺錢,這段日子我都快煩死啦!”老牛搖著頭向我訴苦:“本來,我也想按照老馬的意思,讓他送一段時間煤球,吃點苦頭,他才曉得世界的輕重,可是人家陳老板死活不肯要。我有什么辦法呢?只好把他送回去算了!”我一聽,終于明白了先前完全是誤會一場,錯怪他們了,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
我們談得正投機,陳老板居然也騎著摩托車來了。他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嚷道:“小王,怎么不吭一聲就走人呢?難道你工資都不要啦?這年頭,錢難賺得很哪,懂不懂?”說著,他掏出一疊錢,硬塞在我的手里。我紅著臉接過來數了數,吃驚地說:“陳老板,我丟了板車,你沒罰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可是,我的工資即使實打實落全部算清,也不可能有這么多啊?”我趕緊把錢推回去。他生氣了:“你跟我客氣啥?其實,我看你大小也是個人才,送煤球的粗活兒確實不適合你干,回家去好好地念書吧!將來考上了大學,有出息了,可別忘了在廣東汕頭,還有我這么個窩囊的煤老板,懂不懂?”一番話,直說得我鼻子酸酸的,一個勁地朝他不住地點頭。
這時,毛臉也匆匆忙忙地趕來了。我心里一沉,生怕他揭露出我多賣煤球的內情來,暗暗叫苦不迭。他一見我,先是一愣,繼而高興地說:“小王,你怎么不干啦?這回送的五百個煤球堆得好漂亮呢,一個不爛,進步蠻快的嘛。”我如釋重負般地長吁了一口氣,喉嚨里哽噎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是對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他又把頭轉向老牛的兒子,傷感地說:“也好,你們都回家去多學點知識。別像我們這些土包子,吃虧就吃在沒有文化上面,永遠也干不成大事。”最后他大手一揮,高聲地吼道:“票子,要賺;書,照樣要讀!!”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撲上去,一把抱著毛臉和陳老板、老牛他們,淚水奪眶而出……
房東的斗爭
灰頭土臉忙了一年,好不容易熬到年底放假,老板總算勉強結清了我們的工錢。
我在出租屋里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行李。突然,房東楊阿姨急急地闖了進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說道:“小王,你不要走!”我不由得一驚,這個楊阿姨,一個孤家寡人廝守著一座深宅大院,靠著收集鄰居的泔水養豬為生。我當初不明底細,受了房產中介的騙,倉促地租了她一個房間;待到弄明白了她的底細時,按照當地的規矩,我已經出了一大筆中介費用,還向她預交了幾個月的房租押金,吃了個不大不小的啞巴虧。
我從一開始就暗暗告誡自己,這年頭,出門在外,誰都不敢輕易相信。如今我租期已滿,退房在即,她果然就沉不住氣了,要對我下毒手了!我一看勢頭不妙,本能地護住裝錢的腰包,盯著她道:“你想干什么?”她一愣,訕笑道:“小王,春運期間車費貴,你就留下來陪阿姨過年吧。住了將近一年,你說走就走,阿姨還真舍不得呢。”
嗤,挺會裝的,我留下來過年對你有什么好處呢?無非是想耍個花招,找個借口,然后吃掉我荷包里的血汗錢!于是我冷笑一聲,回敬道:“叫化子也有年節,你我非親非故,我憑什么要陪你過年呢?我明白地告訴你,我今天一定要走,你也一定要退還我的押金!”
她見我發了脾氣,猶豫了一下,繼而又低聲下氣地跟我商量:“既然這樣,那你多住一個晚上,明天再走也不遲吧?眼下我的錢不夠,得想辦法湊一湊。”說著,她灰溜溜地轉身出了院門。
冷靜下來一想,眼下天色已經不早,估計今天無論如何也走不成了,反正來這花花世界將近一年,還真的從未盡興游玩過一次呢,何不索性上街溜達溜達,苦中作樂瀟灑它一回?我拿定主意,便起身鎖了房門,徑直步行上了城里最繁華的一條大街。此時華燈初上,舉目四顧,但見滿城披金戴銀、流光溢彩,千愁萬緒無端地就涌上了心頭……
正在低頭想著心事,耳邊突聞有人在喊我,抬頭一看,卻是同廠的工友王華東和王小文。這兩個家伙也是農村人,而且跟我同姓,因此我一向就把他倆引為親切的知己。三人相見,同病相憐地各自發泄了一通牢騷,原來他倆也是因為房租押金還沒拿到手,被迫滯留了下來。王華東憤憤不平地提議:“既然他們不仁,莫怪咱們不義!干脆偷他幾樣值錢的東西,房租押金就當是送給他奶奶的吃藥算了!”王小文當即響應,我為了顯示哥們義氣,也點頭表示贊同。
三人說干就干,首先溜進了王華東的房東家里,合伙偷出來一臺電腦;緊接著又馬不停蹄地竄進王小文的房東家里,也很順利地搞到了一部彩電。我們把“戰利品”迅速地轉移到了另一個工友王長汀的出租屋里,大伙湊錢買來酒肉大吃大喝了一頓,酒醉肉飽之余,我們相約一起去偷襲楊阿姨。我一路上暗自盤算著,雖然她家里沒有多少油水可撈,可偷她一頭生豬,收獲也將會很可觀。
回到楊家大院時,已是深更半夜,院門嚴嚴的關上了。我們透過門縫往里面一瞧,只見院子里燈火闌珊,人影綽綽,楊阿姨正伏在我的房間窗口上,鬼鬼祟祟地朝里面探頭張望。她身后立著兩個殺氣騰騰的彪形大漢,手中各執一把明晃晃的鋼刀……我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回可不僅僅是破財的問題,只怕性命都難保哇!這一驚非同小可,把我們的酒也嚇醒了,趕緊掉轉屁股,撒開雙腿落荒而逃。
我一邊逃命,一邊惦念著還沒拿到手的幾百塊錢押金,痛苦得直掉眼淚。逃到一條黑燈瞎火的小巷口時,隱隱約約看見一隊穿制服的人似乎在巡邏,我急忙上前大聲求助:“有情況,有情況!”那伙人一聽,立即呼啦一下圍了過來,其中為首的一個絡腮胡子命令我帶路,率領眾人破門而入,當場捉住了兩個正躲在豬圈里殺豬的屠夫,喝道:“我們是執法隊的,你們私宰生豬,按規定給予罰款、沒收,統統帶走!”幾個隊員一擁而上,就要把豬抬走,這時,楊阿姨呼天搶地撲了上來,硬拉著豬不放,“我的豬,我養了一年的豬哇!……”
那兩個屠夫被執法隊的人強行推掇著,臨被押走前,扭頭沖著我破口大罵:“王八蛋,楊阿姨為了還你的押金,順便款待你一頓,特地宰殺了一頭還沒喂養大的豬,想不到你竟這樣缺德!”
我一聽,頓時如夢初醒。我行李和押金也不敢要了,一把拉起還沒有回過神來的王華東他們就走,一口氣跑到了王長汀的住處。王華東和王小文驚魂未定,在我和王長汀的反復勸說下,終于良心發現,壯著膽子取出贓物,偷偷地送回給了各自的房東。由于擔心丑形敗露,遭到房東的打擊報復,他們都不敢要自己的行李和押金了。我們偷雞不成,反倒蝕了一把米,聚集在一塊唉聲嘆氣、叫苦連天!”
如此一番折騰,天已大亮,我們直奔火車站,買好了回家的車票。由于候車時間有點長,我們決定在車站廣場邊上的飲食店里吃點東西。正吃著,突然遠遠地看見楊阿姨吃力地提著我的行李,焦急、疲憊地出現在廣場上。我本想躲起來,但最終還是忍不住厚著臉皮迎了上去。楊阿姨一見我,滿臉慍怒地責備道:“傻孩子,你怎么竟連自己的行李和押金都不要了呢?阿姨我就算是母老虎,再毒再惡也不至于吃自家的孩子呀!”她說著,把行李推給我,又從懷里掏出一疊錢,硬塞到我的手里。
我和王華東、王小文、王長汀四人面面相覷,驚愕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這時,遠處突又傳來一片呼喚:“小王!”“你們的行李和押金!”我們循聲望去,只見王華東和王小文、王長汀的房東,手里各自提著一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也急匆匆地趕來了……
(編輯·一言)